番外第二十四章：馈赠·“皇姐，这个江山，我治理得可好？”

榆钱巷的小院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漩涡中心，表面平静，内里却紧绷欲裂。

萧灼几乎是冲回房间的，门一关，脸上强装的镇定和决绝瞬间垮塌，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无声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衣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疼和无能为力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的妹妹，在那吃人的皇宫里，一个人面对着来自过去和现在的明枪暗箭，而她，却只能被“保护”起来，远远地看着。

萧澈沉默地跟进来，没有立刻去扶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告诉她，她并非独自一人。他理解她的痛，那是目睹至亲负重前行却无法分担的剜心之痛。

许久，萧灼抬起头，眼圈通红，但眼神里却烧起一簇冰冷的火焰。她猛地抓住萧澈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阿澈，我们不能真就这么走了！”

“我们没走。”萧澈的声音异常沉稳，他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但我们也不能贸然行动，打乱烬儿的部署。牧云说得对，我们在暗处，有时比在明处更有用。”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就在这里干等着吗？”萧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等。”萧澈目光锐利，扫过这间看似普通的小院，“等牧云的消息，等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同时……”他压低声音，“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帮她。”

萧灼一怔：“我们的方式？”

“听雨楼的情报网，你的医术毒术。”萧澈的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智慧与冷静的光芒，“烬儿的暗部或许在追踪资金和人员上遇到了瓶颈，但江湖有江湖的路子，市井有市井的眼线。那些‘没有脸’的影子，既然活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只是可能需要不同的角度去发现。至于你的药……”他看向萧灼随身携带的那个看似不起眼的药箱，“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萧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她们姐妹擅长的领域本就不同。烬儿擅长的是雷霆一击的杀戮和宏观的权谋布局，而她，更擅长从细微处着手，于无声处听惊雷。用毒用药，有时比刀剑更能撬开紧硬的壳。

一种久违的、属于“镇北将军”和“天机阁主”的锐气重新回到萧灼眼中。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自乱阵脚。阿澈，立刻用最隐秘的渠道，调动听雨楼所有关于海外小国、地下钱庄，以及近年所有异常资金流动的记录，特别是与那几个跳得欢的宗室、权臣余孽可能有关的。还有，查所有关于‘影子’、‘无面’之类的江湖传说或禁忌秘术。”

“好。”萧澈毫不迟疑，立刻走到房间一角，打开一个看似普通衣柜后的暗格，里面竟是一套精巧的通讯装置。他熟练地操作起来，指尖快得带起残影，将一条条指令加密发送出去。

萧灼则打开了自己的药箱。里面并非寻常的草药银针，而是各式各样晶莹剔透或色泽诡异的小瓶、罐子，以及一些打磨得极精巧的金属器具。她眼神专注，指尖在一排排药瓶上掠过，最终挑出了几个墨绿色和琥珀色的小瓶，又取出一套薄如蝉翼的银工具。

“对方能让人疯，要么是用了极高明的迷幻类药物，要么是用了某种摧残心智的邪术。”萧灼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与平日嬉笑烂漫的模样判若两人，“无论是哪种，总会留下痕迹。我需要知道那个疯了暗探的具体症状，最好能弄到他的一点点血或者唾液……”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个暗探必然被严密控制，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萧澈发送完指令，回过头，看到萧灼的神情，心中微微一痛，却又涌起无限的骄傲。这就是他的灼灼，平日里可以娇憨天真，一旦她在意的人受到威胁，潜藏在她灵魂深处的锋利与智慧便会瞬间苏醒，如同她当年在北疆战场和天机阁中一样。

“我会尽力想办法通过听雨楼的暗线打听。”萧澈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但答应我，无论多着急，不要冒险。烬儿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出事。”

萧灼身体一僵，随即软了下来，靠进他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皇宫，御书房。

烛火通明，将女帝萧烬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更显孤寂。她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似乎永远也批阅不完，朱笔在她手中移动，落下一个个或准或驳的冰冷字样，效率高得惊人。

百里牧云无声地侍立在一旁，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只在需要研磨或更换茶水时才会细微动作。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忽然，萧烬的笔尖顿住了。她看着奏折上某个请求追加陵寝修�费用的名字，眸色骤然转深，冰冷刺骨。

她放下朱笔，指尖在那一行名字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淡无波：“牧云，这位皇叔公，近来似乎很是关心朕的龙体安康和身后之事。”

百里牧云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个名字——安亲王，一个辈分极高但早已远离权力中心、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醉心享乐的闲散宗室。他温声道：“安亲王年事已高，或许只是循例关心。”

“循例？”萧烬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他三个儿子，两个在礼部挂着闲职，却能在上个月一口气还清赌坊欠下的十万两白银。最小的那个，上个月强抢民女失手打死了人，苦主一家第二天就举家搬迁，离开了京城，至今下落不明。你说，他一个靠着宗室俸禄和一点田庄收入的‘闲散’王爷，哪来的这么大能量和银子？”

百里牧云沉默片刻，道：“臣立刻去查。”

“不必大动干戈。”萧烬重新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个“驳”字，笔锋锐利，几乎划破纸背，“他不是关心朕吗？那朕就给他一个机会，好好表表忠心。”

她抬起眼，看向百里牧云，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猫捉老鼠般的冷酷玩味：“去库房，挑那株三百年的血参，再备些上好的东珠锦缎，明日一早，以朕的名义，大张旗鼓地赏赐给安亲王。就说，朕感念他年高德劭，忠心可嘉，特赐良药补品，望他保重身体，好好……安享晚年。”

百里牧云瞬间领会了她的意图。如此厚赏，尤其是那株御用的血参，意义非凡。落在那些暗中窥探的势力眼中，这要么是女帝对安亲王的格外器重和暗示，要么……就是一道催命符。无论哪种，都足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惊慌失措，主动露出马脚。

“是，陛下。”百里牧云躬身，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这才是他效忠的帝王，于无声处听惊雷，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布下最致命的杀局。

“还有，”萧烬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榆钱巷那边……一切还好吗？”

百里牧云垂眸：“据暗卫回报，谷主与楼主已安歇，院中并无异动。”他省略了萧灼哭泣和两人之后密谋的细节。

萧烬沉默了片刻，轻轻挥了挥手。百里牧云会意，无声退下，前去安排赏赐之事。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烬一人。她却没有立刻继续批阅奏折，而是缓缓向后，靠在龙椅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并非身体之累，而是心累。

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金属宫花，以及那包已经空了的点心油纸。姐姐的温度和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皇姐，这个江山，我治理得可好？”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极轻极轻地呢喃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弱和不确定。像是一个努力做出了成绩，却无人可以分享、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做对了的孩子。

没有人回答。只有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猛地睁开眼，所有软弱的情绪瞬间被压回眼底最深处的寒潭之下，只剩下冰冷的坚定和一丝嗜血的锋芒。

无论好不好，这条路，她都会走下去。直到将所有威胁到她、威胁到姐姐、威胁到这用无数鲜血换来的盛世的魑魅魍魉，全部清除干净。

她重新坐直身体，拿起下一份奏折，朱笔落下，稳如磐石。

翌日，安亲王府。

皇帝的赏赐队伍浩浩荡荡，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和议论。安亲王亲自出府迎接，满脸荣光，感激涕零地叩谢天恩，将御赐之物迎入府中。

然而，关上府门后，安亲王脸上的感激瞬间变成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恐惧。他看着那株锦盒中须发皆全、价值连城的血参，仿佛看的不是补药，而是一道索命的符咒。

“父亲，陛下这是……”他的长子，在礼部任职的萧景睿，同样面色发白。

“闭嘴！”安亲王低声呵斥，额角渗出冷汗，“陛下……陛下这是警告，还是……”他不敢想下去。他确实暗中收受了来历不明的巨款，替人遮掩了几桩小事，也隐约知道对方似乎在查探一些宫廷秘辛，但他从未想过要推翻女帝！他只是想捞点钱，保住自家的富贵而已！

“快！快去请……请那位先生来！”安亲王声音发颤地对心腹管家吩咐道。他必须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只想立刻把手头那些烫手的东西全都丢出去！

与此同时，榆钱巷小院。

萧澈收到了听雨楼密探用特殊渠道送来的第一批信息卷宗。而萧灼，则对着一份百里牧云设法让人送来的、关于那名疯了暗探症状的密报，以及……一小缕极其隐秘地带出来的，取自那暗探衣襟上的干涸污渍，陷入了沉思。

那症状描述光怪陆离，并非普通迷药所致，更似……蛊毒中的“失魂引”混合了某种极高明的幻术冲击。而那一小缕污渍，在萧灼特制的药液下，显现出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只生长在南疆最深处的沼泽深处、名为“鬼面蕈”的孢子粉末痕迹。

鬼面蕈，其毒能致幻，令人心智崩溃，所见皆是无面鬼影。而失魂引，则是南疆秘传的一种操控心神的蛊毒。

线索，似乎开始隐隐指向了南疆。可南疆……是百里牧云的属地。是他背叛了？还是南疆出了连他都无法掌控的变故？

萧灼和萧澈对视一眼，神色都凝重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