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二十五章:晨光·离去的身影与女帝袖中那枚小小的甜糕
榆钱巷小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而透明,每一秒都折射着惊心动魄的暗流。
萧灼指尖拈着那枚沾染了“鬼面蕈”孢子粉末的细银针,在特制药液中浸出诡谲的幽蓝色泽。她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剖开层层迷雾,直指核心。
“鬼面蕈,失魂引……南疆。”她抬眸,看向对面眉头紧锁的萧澈,“阿澈,消息可靠吗?这孢子粉末的提取手法,极其古老,非南疆王庭秘传而不能为。”
萧澈面前摊开着听雨楼刚传来的加密卷宗,手指重重地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可靠。而且,听雨楼安插在南方漕运的暗桩回报,近三个月,有三批打着‘南疆贡品’旗号的船队,在抵达京畿码头后,并未全部入库。有相当一部分货物,在夜间被秘密转运,接收方……痕迹抹得极其干净,但最后模糊指向的,是几个早已被架空、看似毫无威胁的宗室府邸,其中,就包括安亲王府。”
“贡品……”萧灼眼中寒光一闪,“偷梁换柱,用贡船做掩护,运送毒物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牧云知道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更大的担忧。百里牧云若知情,那便是滔天巨变;若不知情,那南疆内部恐怕已生了能瞒过他耳目的脓疮,同样可怕。
“尚无定论。”萧澈合上卷宗,面色凝重,“牧云世子对陛下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南疆势力盘根错节,并非铁板一块。若有心人利用旧部关系、家族亲情层层遮掩,瞒过他一时,也并非绝无可能。我已令听雨楼动用最高级别的‘潜龙’密线,设法与世子在南疆的真正心腹取得联系,但需要时间。”
时间,恰恰是他们现在最缺少的。对方已经动手,逼疯暗探,挑衅皇权,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搅乱局势那么简单。这像是一个庞大阴谋露出的一角冰山,水下部分,深不可测。
萧灼猛地站起身:“我们不能干等。鬼面蕈和失魂引混合的毒性剧烈且诡异,一旦大规模使用,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知道他们提炼到了何种程度,打算用在何处!”她看向那堆瓶瓶罐罐,“我需要更接近源头……或许,可以从安亲王那边下手。”
萧澈立刻明白她的意图:“你想用药?安亲王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府邸守卫必然森严异常,甚至可能有对方留下的高手。”
“越是惊弓之鸟,越容易露出破绽。他怕死,这就是最大的突破口。”萧灼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那是属于“药王谷嫡传”和“天机阁主”的绝对自信,“我不进府。但他总要出门,总要见人。只要他接触过鬼面蕈,哪怕只是间接接触,身上就会留下极细微的痕迹,寻常人无法察觉,但对我而言,足够了。”她快速从药箱里取出几个气味极其清淡的小瓶,又拿出一些状似香囊、玉佩的寻常物件,手法极快地处理起来。
萧澈知道劝阻无用,此刻也无需劝阻。他迅速铺开京城地图:“安亲王年老体衰,近日又受惊吓,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城外的皇家寺庙‘大慈恩寺’祈福静心,或者……去拜访几位同样年迈的宗室长辈商议对策。我会让听雨楼的人时刻盯紧王府动向,一有消息,我们立刻行动。”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默契已然达成。一个精于微观探查与奇术,一个掌控宏观情报与布局,双剑合璧,直指迷雾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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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百里牧云将安亲王接到赏赐后的一系列反应,巨细无遗地汇报给萧烬。
“……安亲王回府后立刻紧闭大门,但其府内人心惶惶,已有数批心腹被秘密派出,联系的多是往日与他交好、同样手握一些灰色势力的宗室元老。下午,他称病取消了所有拜帖,但据眼线回报,他在书房砸碎了一套前朝官窑瓷具。”百里牧云声音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萧烬听完,朱笔未停,只淡淡问了一句:“那株血参,他打算如何处置?”
“已请了京城回春堂的老掌柜过府‘鉴赏’,似是怀疑参中有毒。”百里牧云回道,嘴角噙着一丝冷嘲。
“蠢货。”萧烬落下最后一笔,批完一份关于整顿漕运的奏折,“真要害他,朕需要下毒?”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看来,朕的这份‘厚爱’,确实让他和他背后的人,都坐不住了。”
她抬起眼,眸光如淬寒冰:“他们越乱,漏洞就越多。牧云,加派人手,盯死所有与安亲王有异常接触的人,特别是与南疆有过往来,或者近期接触过南疆来客的。一有异动,不必请示,先控起来再说。”
“是。”百里牧云领命,迟疑一瞬,又道:“陛下,榆钱巷那边……谷主与楼主,似乎已在暗中着手调查鬼面蕈之事。是否需要臣……”
“不必。”萧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让他们去做。姐姐擅长这个,听雨楼的路子有时比暗部更灵便。你只需确保他们的安全,并……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必要的便利。”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慢,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百里牧云心中了然,这是女帝在用自己的方式,默许甚至支持着那两位的行动,同时也在保护他们的自主性。他躬身道:“臣明白。”
百里牧云退下后,萧烬独自坐在偌大的御书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的身影拉得更长,也更显孤寂。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袖中的金属宫花和油纸。
姐姐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又在为了她而奔波涉险?萧澈是否护得她周全?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立刻去见姐姐,想亲眼确认她安好,想从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光明中汲取一点点力量。
但她不能。
她是女帝,是南晏的君主,是阴谋风暴的中心。她任何一丝不合时宜的情绪外露,都可能给姐姐带来灭顶之灾。
她用力攥紧了袖中的东西,指尖冰凉。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沸腾的心绪缓缓沉淀下来,重新凝结成坚不可摧的寒冰。
* ***
两日后,大慈恩寺。
安亲王果然如萧澈所料,以“祈福静心”为名,轻车简从出了王府,前往城外寺庙。马车前后跟着的护卫数量倍增,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显然是重金聘请的好手。
榆钱巷的马车远远辍在后面,看似香客,毫不起眼。
车内,萧灼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夫人的装扮,脸上略施薄粉,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貌。萧澈则扮作随行护卫,气质收敛,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
“他进去了。寺内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萧澈低声道。
萧灼点头,将一枚经过特殊处理的、散发着极淡清香的平安符放入袖中:“等我信号。”
半个时辰后,安亲王在禅房静坐完毕,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前往大殿添香油。途中经过一段人稍少的回廊。
萧灼“恰好”从另一头走来,步履略显匆忙,似在寻找什么。与安亲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不小心”绊了一下,袖中的平安符“无意”滑落。
“哎呀。”她轻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注意。
安亲王本就心神不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萧灼。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萧澈立刻上前,挡在萧灼身前,对安亲王及其护卫抱拳,语气不卑不亢:“惊扰贵人,我家夫人并非有意,还请见谅。”说着,弯腰去捡那枚平安符。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萧灼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安亲王的面色、眼神、以及他因受惊而微微攥紧的袖口。她的鼻翼几不可查地微微翕动。
足够了。
那惊惶的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被完全驱散的幻象恐惧,他袖口边缘沾染的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尘,以及他身上那股被名贵熏香极力掩盖、却逃不过她嗅觉的、极其淡薄的鬼面蕈特有的阴湿气息——都证实了他近期接触过毒源,而且剂量不小,足以影响心神,只是被强行用药压制着。
“无妨,无妨。”安亲王见对方态度恭敬,又是在佛门清净地,稍稍放松了警惕,摆了摆手,示意护卫退下,自己却忍不住又多看了萧灼两眼,总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自然想不到这会是早已“归隐”的前长公主。)
萧澈捡起平安符,递给萧灼。萧灼接过,歉然地福了一礼,便与萧澈迅速离开,消失在回廊尽头。
安亲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很快被更大的恐惧淹没,摇摇头,快步走向大殿,只想赶紧上完香回府。
马车驶离大慈恩寺范围后,萧灼才缓缓开口,语气肯定:“他接触过,而且不止一次。用量足以让普通人癫狂,他还能保持清醒,要么是体质特殊,要么是对方给了他缓解的药物进行控制。但他心神已受损,极易失控。”
萧澈眼神一凛:“控制一位亲王……对方所图非小。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毒源和炼制地点。”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漆黑的训鸽扑棱着翅膀,精准地穿过马车窗帘的缝隙,落在了萧澈肩上。萧澈解下鸽腿上的细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浏览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了?”萧灼心中一紧。
萧澈将纸条递给她,声音干涩:“潜龙密线刚冒死传出的消息……南疆王庭内部确实出了大变故。百里牧云的一位叔父,联合了几位对现状不满的部落首领和旧王庭巫医,秘密囚禁了部分忠于世子的将领,正在利用王庭秘档中的古法,大量提炼鬼面蕈,并通过贡船线路送往京城。他们的最终目的……”
他顿了顿,看向萧灼,一字一句道:“是利用提炼到极致的鬼面蕈孢子粉末,混合失魂引,制成无色无味的毒雾,在不久后的祭天大典上……让女帝和所有参与大典的宗室重臣,‘集体癔症’,自相残杀!”
萧灼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
祭天大典!那是皇室最为隆重的典礼,文武百官、宗室皇亲皆会到场!若让对方得逞,届时金銮殿前将变成修罗场!整个南晏朝廷将瞬间崩塌!
而对方选择在祭天大典动手,显然是要将“双生子不祥,引来天罚”的谣言彻底坐实,从精神和肉体上彻底摧毁萧烬的统治!
好狠毒的计策!
“必须立刻告诉烬儿!”萧灼急道。
“来不及等常规通道了,而且宫中此刻不知被渗透了多少眼线。”萧澈当机立断,“我们必须立刻回城,我亲自用听雨楼最紧急的渠道联系牧云留在京中的心腹,同时……我们可能需要硬闯一次皇宫了!”
* ***
夜色深沉,皇宫如同蛰伏的巨兽。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避过一队队巡逻的侍卫,精准地落在御书房的窗棂外。动作轻灵得如同鬼魅。
窗内,萧烬并未安寝,仍在批阅奏折。她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窗外。
窗外,黑影轻轻叩了叩窗棂,三长两短。
萧烬瞳孔微缩,这个暗号……是姐姐和萧澈极早年时,与她约定的,最紧急的联络方式!
她挥手屏退了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亲自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黑影闪入殿内,扯下面罩,露出萧澈凝重无比的脸。
“陛下,”萧澈语速极快,毫不废话,“南疆生变,鬼面蕈目标祭天大典!安亲王是棋子之一!灼灼已在宫外接应,这是详细情报和证据!”他将一份密函和一小瓶从安亲王袖口“沾”来的粉尘样本递给萧烬。
萧烬迅速浏览密函内容,脸色瞬间冰寒,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她攥紧了密函,指节泛白。
“朕知道了。”她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好一个‘天罚’!朕倒要看看,是谁降下这天罚!”
她看向萧澈,眼神复杂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帝王的决断:“你们立刻从密道离开,朕自有安排。告诉姐姐……”她顿了一下,声音极轻,“……一切小心。”
萧澈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身影一闪,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萧烬站在原地,握着那冰冷的瓷瓶和密函,久久未动。窗外月光洒入,照在她冰冷绝艳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杀意。
她缓缓走回书案前,拿起朱笔,却并未批阅奏折,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安亲王、那些异常资金流动的关联者、南疆叛党的首领……
笔锋凌厉,透纸背。
最后,她在那张纸的右下角,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火焰图腾——那是“无烬城”最高等级的绝杀令标记。
她不需要证据链,不需要三司会审。对于这些企图颠覆江山、伤害她至亲的人,她只有一个字——杀!
“来人。”她对着空寂的大殿,冷冷开口。
阴影中,数道身影无声跪伏在地。
“按名单,即刻锁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传令百里牧云,让他清理门户。告诉他,朕只要结果。”
“祭天大典照常举行。”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朕,要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 ***
宫外,榆钱巷小院。
萧澈安全返回,将萧烬的反应告知萧灼。
萧灼听完,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心疼。妹妹已经彻底成长为一位杀伐果决的帝王,她能应对这一切。但这份成长背后的代价,实在太重。
“那我们……”萧灼刚开口,忽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萧澈瞬间警惕,将萧灼护在身后,沉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恭敬而陌生的声音:“奉主人之命,特来此巷收取旧物。”
暗号对上了。是百里牧云留在京中的心腹,或者是萧烬派来的人。
萧澈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家仆服饰的中年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小人奉命,将此物交予此间主人。”仆人将食盒递给萧澈,并不多看院内一眼,行礼后便迅速离开,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中。
萧澈关上门,提着食盒回到屋内。食盒很普通,就是街上最常见的那种。
两人对视一眼,萧澈小心地打开食盒。
里面没有饭菜,只有几样看似寻常的物件:一包新出的桂花糖糕,几样精致的女孩儿用的头花,还有……一柄玄铁短匕,匕身冰凉,刃口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短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是萧烬亲笔,字迹凌厉如刀剑——
“静待佳音。”
萧灼拿起那包还带着微温的桂花糖糕,又看了看那柄淬毒的短匕,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微微泛红。
糖糕是给她吃的,是姐姐的疼爱。短匕是给他们防身的,是女帝的决绝和守护。而“静待佳音”,是妹妹对姐姐的承诺,承诺她会解决一切,承诺她们很快就能真正安心地再见。
她掰下一小块糖糕,放入口中,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担忧。
“好。”她轻声说,对着皇宫的方向,仿佛妹妹能听见,“姐姐等你。”
她将糖糕仔细包好,放入怀中贴身处,如同护着一枚温暖的火焰。然后,她拿起那柄玄铁短匕,手指拂过冰冷的刃身,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彼此,守护着这个她们共同深爱的、用血与火换来的盛世。
晨光微熹,照亮了榆钱巷的青石板路,也照亮了皇宫巍峨的飞檐。
新的一天开始了,暗流依旧汹涌,杀机已然布下。
但希望,也如同那枚被女帝小心翼翼藏在袖中、早已变干变硬,却始终舍不得丢弃的小小甜糕一样,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