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山峦时，草棚外的大锅终于露出了锅底。
王老五剔着牙，用爪子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嘴，碗底还剩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他晃悠悠地把空碗搁在破木板上，冲逸尘扯着嗓子喊：“陈老板，明儿我带魔域后山的‘鬼面菇’来抵饭钱！”
“得嘞！”
逸尘正用清水刷锅，闻言回头一笑，“用王大哥的鬼面菇掉汤，大家能多喝三碗汤！”
拄着木杖的李大爷慢悠悠从棚内走出，将几个零散的灵石放在桌上，“陈老板，明儿给我留盘‘辣子鸡丁’，多放辣子。”
“成！”
清念璃从草棚里抱出一捆新的枯柴，闻言抬头笑了笑，“大爷您要是嫌辣，我再给您续碗凉茶。”
扛铁镐的凡修矿工拍了拍肚皮，粗布褂子下的肚子圆滚滚的：“陈老板，不瞒您说，我下界前在镇上开过小饭馆，就没见过您这手艺——！”
他挠了挠头，忽然压低声音，“明儿我多带几个弟兄来，都是跟我一样没被选上的凡修，您可别嫌人多。”
逸尘把刷好的锅倒扣在灶台边，火星子从灶膛里溅出来，映得他脸上的锅底灰忽明忽暗：“人越多越好！只要锅里有汤，草棚就有饭！”
“嘿，陈老板大气！”旁边的仙族散修将最后一口凉茶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笑道，“等您哪天开了大酒楼，我就来给您当跑堂，专管给客人续凉茶！”
王老五“噗嗤”一声笑出来，：“还大酒楼呢！依我看，陈老板这锅往哪儿一支，哪儿就是仙魔两界最好的馆子！”
他晃到逸尘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不过说真的，陈老板，您要是真开了大店，可得给弟兄们留几张凳子啊，总不能老站着吃饭啊！”
清念璃正往瓦缸里添新采的野菊，闻言忍不住笑：“王大哥放心，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准保给您留张最结实的木凳，再配个软垫！”
“得嘞！就冲老板娘这句话，我王老五天天来捧场！”
王老五拍着胸脯，破袖管在夜风里晃荡，“陈老板，老板娘，咱明儿见！”
“明儿见！”逸尘和清念璃齐声应着，看着食客们三三两两地消失在暮色里。
有的是魔修勾着仙族的肩膀，有的是凡修矿工帮着精灵背柴火，一路走还一路念叨着“明儿多带点食材来”“得让邻居也尝尝这锅汤”。
草棚外的空地上，只剩下散落的几块兽骨和淡淡的饭香。
逸尘捡起一根柴棍，在泥地上随意画着圈，清念璃则坐在灶台边，用帕子擦着粗瓷碗。
“当家的，”
清念璃忽然开口，声音卸下了伪装，“他们说明儿还来……”
逸尘抬头，见她眼里映着灶膛里未熄的火星，亮晶晶的。
他笑了笑，把柴棍扔进灶膛：“来就好。只要这口锅还能炖，咱就接着开。”
“要是真开了大店呢？”清念璃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追问道。
逸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草棚外，望着仙魔交汇处混沌的夜空，对清念璃咧嘴一笑，“那就借他们的吉言，”他指了指空空的大锅，“支口更大的锅，炖更杂的菜，管他是仙是魔，来吃饭的，都能坐着吃饱。”
清念璃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咕噜噜——”
清念璃的脸颊一下子红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逸尘正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柴棍，闻言动作一顿，饿了吗？”
“嗯……”清念璃垂着眼应声。
“忙了一天，水都没顾上多喝一口。”逸尘的声音放得很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早上刚做好汤时，我留了些在陶瓮里。”清念璃踮脚揭开荷叶，瓮里的汤汁还凝着层薄薄的油花，“你兑点米煮粥喝吧，省得再费柴火烧新的。”
“怎么能让帝女殿下喝剩汤煮粥？传出去还得了？”
清念璃手一抖，荷叶差点掉进瓮里：“当家的又胡说……”
“没胡说。”逸尘笑着直起身，忽然从灶台内侧的柴火堆里摸出个油纸包，深褐色的油纸沁着油星，隐约透出焦香。他抖开纸包，里面赫然是只油光锃亮的烤山鸡。
“烧鸡！”清念璃眼睛一亮，鼻尖凑近时，烤鸡表皮的脆皮“咔嚓”作响，“哪儿来的？”
“说出来怕你笑话。”
逸尘用竹筷戳了戳鸡腿，油脂立刻渗出，“我师伯之前穷得叮当响，偏爱吃这家的烤鸡，赊账被店家追着打了三条街，边跑边啃鸡腿的样子，跟野狗抢食似的。”
他说着，自己先笑弯了眼，“我晌午去买灵谷米时，见那摊子还在，就顺道买了只——太忙忘了拿出来，搁灶台边焐了大半天，还温着呢。”
清念璃捏起一小块鸡皮放进嘴里，脆皮在舌尖化开咸香，肉质嫩得几乎脱骨，连骨头缝里都浸着香料的味道。
她刚想让逸尘也吃，却见他已转身去淘米，背影对着她，指尖却偷偷在嘴角抹了抹。
“当家的，一块来吃。”清念璃捧着烤鸡往前凑了凑，油星滴在灰布褂子上，“你看这鸡多大，我一个人吃不完。”
逸尘头也不回，往陶瓮里倒着米：“我不爱吃。”他话音刚落，清念璃却“哎呀”一声，手里的鸡腿“啪嗒”掉在灶台上，沾满油的鸡皮蹭到了他的衣袖。
“不小心掉了。”她眨着眼睛，语气里带着懊恼，“当家的说过不能浪费粮食……只能委屈当家的吃了它了..”
逸尘转过身，看着灶台上的鸡腿，又看看清念璃故作正经的脸，忽然笑出声。
“傻瓜！”
说着，他张口咬了一大口，鸡腿上的肉被扯得丝丝缕缕，碎屑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清念璃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模样，自己也笑起来，伸手掰下另一个鸡腿塞进他手里：“算你识相。”
逸尘咬着鸡腿含糊应着，余光却瞥见她偷偷把最肥美的鸡胸肉撕下来，装作嫌腻的样子推到他碗边。
他没戳破，只在她低头搅粥时，悄悄将鸡肚子里塞满的甜栗一颗颗剥出来，放进她手边的空碗里。
草棚外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熟稔的吆喝：“陈老板！还有吃的没？老子饿扁了！”
逸尘手一抖，剥到一半的甜栗掉在灶台上。清念璃慌忙用帕子擦去嘴角的油星，只见草帘被猛地掀开，路子野勾着个少年的脖子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腰间挂着长鞭的少女。
那少年眉头紧锁，正是章余，而少女姬嫣凝则警惕地扫视着逼仄的草棚，右手紧紧握住长鞭。
“野哥！我们是来找逸尘的！”
章余甩开路子野的手，语气带着不耐，“没心情吃东西！你带我们来这破草棚干嘛？”
路子野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粗声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对吧，陈老板？”他说着，自来熟地往陶瓮边一蹲，盛出一碗粥就喝了起来，“啧啧，还是你做的饭好吃！”
章余还在抱怨：“人命关天的大事哪有……”
“好友？”
逸尘的声音忽然响起，章余刚转身时，灶膛的火星子恰好溅到他发梢，照亮了脸上未擦净的锅底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