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坨。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墨汁般的夜色吞没，没有星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山雨欲来的压抑。那一道强大神识扫过的惊悸，还残留在四肢百骸，像毒蛇爬过留下的粘腻触感，挥之不去。
体内的“冰潭”死寂着，仿佛刚才那一下轻微的翻涌耗尽了它全部力气，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空洞的虚弱感，还有经脉被强行拓宽后残留的、隐隐的钝痛。我蜷缩在墙角，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缄默心经》那“静”、“敛”的韵律在意识里艰难地流转，像一道脆弱的堤坝，勉强约束着堤坝后那深不见底的寒冷。
饿和渴的感觉再次尖锐地浮现，但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恐惧压了下去。
门外，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不是石坚那种沉稳如山，也不是沐晴那种细碎小心，更不是铁牛那种咚咚作响。这脚步声带着一种猫一样的轻盈和……刻意收敛的锐利。
停在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
就这么站着。
无声的对峙。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弦在慢慢绷紧。
我能想象出门外那双眼睛，此刻一定像最亮的刀子，试图穿透薄薄的门板，钉在我身上。
良久。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混合着不耐烦和某种烦躁的咂嘴声。然后是离开的脚步声，比来时重了些，泄露出主人的不痛快。
是苏茹。
她没打算掩饰她的窥探和怀疑。地动之后，传功堂里发生的一切，我异常的苍白和虚弱，都像钩子一样挠着她的好奇心，或许还有一丝被排除在秘密之外的不爽。
我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脊背，冷汗濡湿了后背的衣料，贴在墙上，一片冰凉。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眠。
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山弟子的破空声，甚至山林里夜枭的啼叫，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体内的“冰潭”都会应激般泛起一丝微澜，带来针扎似的刺痛。《缄默心经》的运转从未如此艰难，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天亮时，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比昨天更加憔悴。
沐晴送来的食盒照例放在门口，除了清粥，还多了一碗药味更浓、颜色更深的汤药。我机械地吃下去，味同嚼蜡。
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幼兽，对抗着体内的冰冷和虚弱，对抗着外界无形的压力。
石坚没再来叫我。铁牛在远处练功的呼喝声也似乎刻意压低了些。青云峰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只有山风不知疲倦地吹过。
直到傍晚。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浓云的缝隙，给院落投下最后一片惨淡的昏黄。
我正试图引导一丝那冰冷滞涩的能量运转，缓解经脉的胀痛，院外突然爆发出一股锐利无匹的煞气！
是苏茹！
她在练刀！
而且，就在我这小屋附近！
凌厉的破空声如同裂帛，一道又一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和某种……试探的意味。灼热的刀意甚至穿透门板，刺激得我皮肤阵阵发紧。她似乎将满腔的烦躁和疑窦都倾注在了刀锋之上，刀势越来越狂放，越来越快，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我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体内的“冰潭”被这外界的锐利煞气不断刺激，开始不安地涌动，冰冷的能量左冲右突，寻找着宣泄口。经脉的钝痛骤然加剧！
不行！不能再失控！
我拼命运转《缄默心经》，咬紧牙关，血腥味再次在口腔里弥漫。
门外的刀啸声陡然拔高！仿佛到了某个极致！
就在那刀势攀升到顶点，即将发出最强一击的刹那——
嗡！！！
一声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绝非金铁交鸣的异响猛地炸开！
像是巨大的弓弦被猛地拨动，又像是某种坚韧之极的东西被强行绷断的声音！
苏茹狂放的刀啸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以及一连串凌乱踉跄的脚步声！
院外，瞬间死寂。
我体内的“冰潭”在这声异响传来的瞬间，猛地沉寂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抚平。
发生什么了？
我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
几息之后。
“嘭！”
我的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茹站在门口，脸色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苍白。她手里的弯刀还握着，但刀身的光芒却有些黯淡紊乱。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嘲弄和探究，而是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见了鬼似的悚然。
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
“你……”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刚才……你做了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在抵抗她刀意引发的内部混乱。
她的目光锐利得像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从上到下，仔细扫视，仿佛要找出任何一丝灵力波动的痕迹。但她显然什么也没发现。
“刚才……我的刀……”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脸上闪过一丝挫败和更大的惊疑，“……差点断了联系！像是砍在了……砍在了……”
她没能说下去。那种感觉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
就在这时，石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脸色沉凝如水：“苏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警告。
苏茹猛地回过神，看了石坚一眼，又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收刀回鞘，转身大步离开，背影甚至带着点仓皇。
石坚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我的门口，目光先是在门框上扫过——那里，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新的裂纹。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看着我惊魂未定、虚弱苍白的模样，眉头锁死。
沉默了足足十息。
“没事？”他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我点了点头。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然后，他转身，替我把撞开的房门轻轻掩上，离开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被打落的树叶。
我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心脏还在狂跳。
苏茹的刀……怎么了？那声异响……和我有关？
又是那种……不受控制的……力量？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那种感觉又来了！
一道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视线，不知从何处投来，穿透屋顶，穿透墙壁，落在我身上！
比昨晚那一道更加隐蔽，更加……持久。
它不再是一扫而过，而是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静静地、耐心地窥视着。
我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却只看到一片昏暗。
但那被注视的感觉，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它还在！
它没有走！
我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用尽全部力气，对抗着那无所不在的、冰冷的窥探，和体内那片死寂却无比沉重的……
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