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客栈房间里,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刺得人鼻子发酸。
李不凡拧干了热毛巾,擦去赵火儿脸上的血污。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初步处理,撕裂的皮肉触目惊心,可她本人却像个没事人,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仿佛还在回味擂台上的感觉。
“后面你像变了一个人。”李不凡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在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火儿的视线缓缓聚焦,看向李不凡,眼神里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于痴迷的狂热。
“我不知道。”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不,不是说话,是直接把东西塞了进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李不凡按住了肩膀。
“别动。”
“我看到了,”赵火儿没理会他的劝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兴奋,“我看到了‘力’。巴图那个蠢货,他一抬脚,我就能看到一根线从地上连到他腿上,他一挥拳头,我就能看到另一根线从他腰上扭出来……他整个人,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动作都有迹可循。”
她伸出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抓。
“那个声音告诉我,不要砍人,要砍线。”
李不凡的动作停住了。
他想起了在擂台下,与那个鹤氅老道对视的瞬间,那种大脑被硬生生侵入,所有秘密都被看穿的恐怖感觉。
是同一种手段。
只不过,对自己是粗暴的窥探与威慑,对赵火儿,却是……灌顶式的教导?
那个老者,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筛选?测试?还是单纯的……游戏?
李不凡心底寒意上涌。这种能直接干涉他人精神与认知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对武学的理解范畴。那不是武功,更像是某种……神通。
“先休息。”李不凡将毛巾扔回盆里,站起身。
赵火儿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灵算呢?他的比试怎么样了?”
李不凡瞥了她一眼:“你还有心思管他?”
“我们是一起的。”赵火儿的回答简单又执拗。
“放心,”李不凡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围棋那种东西,对他来说,不是比试,是演算。他不会输。”
……
燕云大会的围棋会场,设在城西的一处前朝废园。
与城南校场的喧嚣杀伐不同,这里曲径通幽,竹影婆娑,处处透着一股清雅之气。来自大都各处的文人雅士、棋道国手三三两两,或对弈,或观棋,或品茗,气氛宁静而肃穆。
但在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比武斗场更加惊心。
当李不凡扶着一瘸一拐、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赵火儿来到这里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集在园林深处的一座水榭之中。
那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连胜十局,未尝一败,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说是从南方来的,无门无派,叫‘林算’。”
“棋风太怪了!不讲定式,不重棋形,每一手都落在最要命的地方,像是用算筹下棋,冰冷又精准,毫无美感可言,却偏偏让你无从破解。”
一个穿着锦袍的老者抚着胡须,满脸的不可思议:“刚才,号称‘玉面佛’的刘国手,只下了百余手,便投子认负了。我问他为何,他说,再下五十手,也是输,只是输得更难看罢了。那少年,竟已算到了五十手之后!”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李不凡和赵火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神色。
他们穿过人群,来到水榭之外。
水榭中,只摆了一张棋桌。
一个身穿粗布道袍的清瘦少年,正襟危坐,他的对面,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官服的老者。
正是灵算。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目光,整个人的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十九路棋盘之上。他的面容还带着一丝稚气,可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像是没有焦距,仿佛眼前的棋局,已经在他脑中化作了无数流淌的数据。
他捏着一枚黑子,手指修长干净,悬在空中许久,才轻轻落下。
“啪。”
一声轻响,清脆如玉石相击。
对面的官服老者,身体猛地一震,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那颗刚刚落下的黑子,仿佛看到的不是棋子,而是一把捅进自己心窝的尖刀。
那颗子,落下的位置,看似平平无奇,却瞬间斩断了他经营许久的一条大龙,让整个棋盘的局势,轰然崩塌。
满盘皆输。
官服老者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灵算,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师承何人?”
灵算终于抬起了眼皮,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棋盘,似乎有些疑惑,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
“我先生,李青。”
他口中的“李青”,自然是李不凡用的化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人群中逡巡,想要找出那个能教出如此妖孽的“李青”,究竟是何方神圣。
官服老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长叹一声,站起身,对着灵算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赢了。
赵火儿的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可李不凡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注意到,在水榭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有几道目光,一直锁定在灵算身上。那些目光,不似普通棋客的好奇与惊叹,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就像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灵算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收拾好棋子,站起身,茫然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李不凡身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的幼兽。
他快步穿过人群,来到李不凡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李居士。”
李不凡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错。”
“我只是按照居士教的‘全局最优解’思路在下棋。”灵算认真地解释道,“他们的棋路,破绽太多了。”
这话说得周围一众成名国手,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什么叫破绽太多了?
这少年,是赢了棋,还要诛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