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轻响，清脆得像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灵算的手指离开了那枚黑子。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棋盘的正中心，天元之上。
一个所有棋手都视之为禁忌与愚蠢的起点。
这一刻，水榭内外，数百人的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喧嚣与议论戛然而止。时间，像是被这枚棋子钉在了原地。
那些自诩棋道高手的国手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荒谬，最后化为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疯了。
这个少年，在被宗师碾压之后，彻底疯了。
唯有苍松道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讶异。他的视线从那枚黑子上移开，落在了对面灵算的脸上。
少年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先前的屈辱与恐惧，也没有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是一种……非人的眼神。
空洞，冰冷，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已褪去色彩，只剩下纵横交错的线条与冰冷的数字。他不是在看苍松道人，他是在看一个由无数变量构成的、可以被计算的集合体。
“呵……”
苍松道人先是低笑一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雷，滚滚而出，不再是之前那种猫捉老鼠的戏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棋逢对手的狂喜！
一股磅礴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水榭边的湖面，被这笑声震得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茶座上，那些瓷杯的杯盖嗡嗡作响，更有甚者直接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周遭的宾客只觉得胸口一闷，气血翻涌，功力稍弱者已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赵火儿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将李不凡挡在身后。
那笑声并非针对他，可他依然感觉到一股山岳般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这是内力？！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武力值的认知！这已经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武学，这简直是人形音波武器！
他原以为自己凭借现代知识和布局，已经能在这个时代游刃有余，可苍松道人这随性一笑，就将他的所有预判，击得粉碎。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危险！
笑声骤歇。
苍松道人整了整衣袍，双目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盯着灵算，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意思。”
第三局，正式开始。
苍松道人落下了第二子，依旧是传统的星位。
而灵算，看也未看，拈起棋子，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落在了棋盘的另一个角落。
快。
太快了。
快得不像是在下棋，而像是在执行一道早已写好的程序。
李不凡看着灵算，感觉他和计算《皇极经世》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天元之上”那篇疯话，已经算不上什么棋谱了，它是一套算法的源代码！
当第一手“天元”被定义为起始条件，整个棋盘的后续变化，就已经被纳入了一个庞大的计算模型。
灵算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差分机。
他不再需要去理解“势”，不需要去揣摩“人心”，他只需要做一件事——计算。
穷尽每一步棋之后，所有可能的分支，然后选择那个胜率最高的“全局最优解”。
棋局无声地进行着。
一步。
十步。
五十步。
观战的众人从最初的惊愕，渐渐变得茫然，最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看不懂。
这盘棋，完全脱离了他们所认知的一切定式、一切手筋、一切棋理。
灵算的每一手棋，单独来看，都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笨拙”。但当这些棋子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压迫感。
苍松道人的额头上，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棋路，汪洋恣肆，充满了人性的机巧与灵动。可在对面那冰冷的计算面前，他所有的试探、引诱、布局，都像是拳头打在了一团虚无的迷雾里。
对方根本不与他对弈。
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数学事实。
棋局，渐渐进入了最漫长、也最煎熬的官子阶段。
水榭内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棋盘。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场前所未见的、足以颠覆整个棋道历史的对局。
苍松道人拈着棋子的手，在空中悬停了许久。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仿佛灵魂已经出窍的少年。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欣赏，也不再有震撼。
那是一种……看见了“道”的眼神。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所用的，不是什么奇诡的招数，而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理”。一种凌驾于人心之上的，属于天地的“理”。
他缓缓落下最后一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一名公证人颤抖着走上前，开始点算棋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点算完毕……”
公证人的声音嘶哑干涩，他抬起头，环视全场，脸上是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黑，一百八十又四分之一子……黑胜，半目！”
半目！
又是半目！
全场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哗——！”
雷鸣般的喝彩与惊呼，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引爆了整个会场！
赢了！
那个被斥为“妖童”的少年，那个被讥为“疯子”的少年，用一手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天元”，赢了剑棋双绝的全真宗师！
这不是胜利，这是神迹！
赵火儿激动地抓住李不凡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眼眶通红。
李不凡却没有看棋盘，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水榭中央那个失败者的身上。
苍松道人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也没有去看那个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灵算。
他的目光，穿过数十步的距离，穿过攒动的人头，像一柄最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向了人群中的李不凡。
四目相对。
李不凡心中一凛。
苍松道人脸上，没有半分失败者的颓唐。
他看着李不凡，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丝奇异的、堪称兴奋的弧度。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全场的嘈杂，精准地送到了李不凡的耳中。
“棋盘之外的棋，阁下……可敢再下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