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空气凝固如铁。
赵火儿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灵算则靠在椅背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对“理”的探究。
李不凡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去看苍松道人那双灼人的眼睛,反而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前辈这盘棋,太大。”李不凡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晚辈人微力薄,本没有资格入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晚辈此行,本就是要去棋盘的中心看一看。”
“我受大司农郭守敬郭大人之邀,前往大都,为其督造一座新的浑天仪,献给当今圣上。”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郭守敬!大司农!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这位元廷第一能臣?他不仅是水利大家,更是天文算学的泰山北斗。能得他邀请,去为忽必烈造浑天仪,这“李居士”的身份,瞬间变得深不可测。
这便是李不凡落下的第一子。
不是刀剑,不是阴谋,而是一个光明正大、谁也无法质疑的身份。一个足以让他站在棋盘中央的身份。
苍松道人眼中的兴奋光芒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的审视。他盯着李不凡,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古井无波。
“好一个‘棋盘中心’。”苍松道人忽然笑了,只是这笑声里没了之前的狂傲,多了几分自嘲,“老道我用奇门遁甲之术,卜算天机,寻找一人,卦象九转十八弯,最终指向这燕云之地。原以为是老道我来设局,却不想,你本就是要来这局中。”
他提起茶壶,为自己续上水,动作慢了几分。
“老道我,在找玄尘子。”
“玄尘子”三个字一出,李不凡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
就连一旁半死不活的灵算,也瞬间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前辈……认识玄尘子师父?”灵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方才在外面,全真教“清修派”的道人,正是提到了这个名字。
苍松道人看了灵算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李不凡脸上,缓缓点头:“何止是认识。”
李不凡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道:“不瞒前辈,玄尘子道长,乃是我的恩人。数月之前,他老人家收留了我,随后便说要去追查‘至元焚经’的真相,匆匆离去,自此杳无音信。不久之后,栖云观……便遭元军焚毁,满门被屠。”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寒。
“什么?!”
苍松道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错愕交织的神情。他手中的茶杯脱手而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栖云观……被毁了?”
他眼中的阴鸷、狂傲、兴奋,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源自骨子里的震惊与悲恸。
师叔?
李不凡和灵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这个喜怒无常、实力深不可测的苍松道人,竟然称玄尘子为师叔?!
苍松道人失神地站了片刻,才缓缓坐下,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喃喃自语:“不可能……师叔他老人家的道法通玄,一身修为早已臻至化境,与长春子师叔是一个辈分的人物,哪还有他算不到的事情?他没有管栖云观肯定有他的原因。”
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当年,我与长春子师叔他们,都是全真门下。后来丘师兄受成吉思汗召见,西行万里,风光无限,全真教也因此成了天下道门第一。可玄尘子师叔却与他理念不合,认为道者当清静无为,不应过分掺和帝王之事。回来后两人大吵一架后,师叔便自行离开了长春宫,从此云游四海,不问教中之事。”
“虽不在全真,但天下道门清修一脉,皆视他为精神领袖。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李不凡和灵算的认知。
他们只知玄尘子是位游戏风尘的高人,却不想,他竟是与丘处机平起平坐的传奇人物!
“那……前辈为何会在此地寻找他?”李不凡追问,他预感到,自己即将接触到整个事件的核心。
苍松道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死死地锁住李不凡。
“因为,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什么?”
“玄尘子师叔忽然找到了我。”苍松道人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他并未多言,只是拜托我办一件事。他说他要去办一件关乎道门生死存亡的大事,需要我替他去一个地方,借一样东西,然后交给一个身怀‘异数’的年轻人。”
“那个地方,叫‘薪火盟’。”
“那件东西,是《老子化胡经》中的诗句。”
“而那个年轻人……”苍松道人的目光在李不凡和灵算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李不凡身上,“就是你。”
雅室内,落针可闻。
李不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早就被玄尘子看穿了?
“师叔说,他多年来被一桩‘心魔’所困,百思不得其解。他推算出,解开这桩心魔的钥匙,就在你这位‘异数者’身上。
苍松道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当时只当他是在说笑。可师命难违,我还是去了薪火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来了经文。可等我回来,再用道法卜算师叔的踪迹时,却发现他的命数已然晦暗不明,如坠迷雾。而你的方位,却清晰地指向了燕云。”
“于是,我便来了。”
“擂台上的比试,棋盘上的对弈,都只是我的试探。我倒要看看,能被玄尘子师叔称作‘异数’,能解他‘心魔’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看向灵算,眼神复杂。
“直到你这小娃娃,在棋盘上落下了‘天元’一子。我才终于明白,师叔没有骗我。”
“那不是棋,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理’,一种冰冷、精准,凌驾于人心之上的东西。那一刻,我便知道,我找到了。”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从燕云大会的初见到棋盘上的对决,再到此刻的密室相谈,所有看似巧合的事件背后,都有一只名为“玄尘子”的手在推动。
他就像一个更高明的棋手,在李不凡甚至还未察觉到棋盘存在的时候,就已经为他布好了局,甚至为他找来了苍松道人这样一个强大的、亦敌亦友的“援手”。
“前辈,”李不凡的声音有些干涩,“玄尘子道长让你带给我的那句经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