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中艰难地吐出一串气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却轻笑一声:
“小新娘,你已开了天眼,天生不凡,不必惊慌。”
“来,夫君教你——当你屏息凝神,这世界在你眼中便会慢下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股暖流涌向我的四肢。
“好姑娘,握紧你的武器,对准他的眼睛——刺出去!”
那股热流自我心口涌向双臂,汇聚在掌心,连那黄铜烛台都被熨得发烫!
我顺应着力量的指引,对准那怪物的眼睛狠狠刺去!
灼热而尖锐的铜刺扎进眼中,血与浓黑雾气在水中弥漫开来。怪物发出凄厉的嘶叫,疯狂挥舞手臂,稍不留神便会被撕得皮开肉绽。
但在我眼中,它的动作却慢得可笑。
男人的声音带着赞许响起:“小新娘,做得很好。”
“这是水鬼,常人看不见。唯有它寻人替死时才会现形……害的人越多,就越像人。好姑娘,它已快修成人形,杀了它。”
“来,这次,对准它的脖子!”
热流再次牵引我的手,铜刺如切入豆腐般轻易没入——那怪物只僵硬地抽搐一下,便迅速化作黑雾,彻底消散在河底。
怪物……死了吗?
窒息让我意识模糊,恍惚间未听清他的话,只听见一声轻叹。忽然,有什么轻轻贴上我的唇。
温软的触感令我不由自主张开口。
新鲜空气渡了进来。
我贪婪地吞咽索取,却感觉到那无形的身影正逐渐消失。
只余一声苦恼的低笑:“小新娘,再缠下去,我怕又要弄哭你……”
声音消散后,我被托出水面,只见点点金光如缥缈流萤,自黑雾消散处浮现,倏地钻入我佩戴的玉佩中。
这……就是功德?
我抚上玉佩,唇间异样触感犹在,忙深吸一口气急急游回岸上。
这一日的遭遇太过紧凑刺激,上岸后,我竟将春燕抛在脑后,径直快步回家。
合上院门,我背靠门板,看向手中愈发亮烈的铜刺,又无意识地抚了抚唇。
每一次相助,都必须……肌肤相贴吗?
我脸颊发烫。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他的抗拒竟已消减许多。
……
天黑透了,村落渐归寂静,家家炊烟升起。我点起油灯,梳洗完毕,静静等待。
可直至月上中天,既未听见春燕呼救,也没见她归来。
该做的我都做了。她既未曾想救我,我也终于能彻底放下。
从今往后,不再心软。
……
翌日清早,我才出门,便瞥见春燕在篱笆外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在院门前徘徊,似想推门,又犹豫不决。
我沉默片刻,也未出声,只隐在角落静静看着。
不多时,她轻手推门闪身而入——我家她常来,自是熟门熟路。我冷眼瞧着她对堂屋灵位视若无睹,径直钻进我卧房开始翻找。
“你在找什么?”
我望着她,下意识握紧腰间铜刺。
铜刺冰冷的触感让我一怔——从何时起,我待人之警惕,已如待鬼怪一般?
春燕闻声一颤,刚翻出的几枚铜钱啪地落地。她脸色煞白,猛退一步:
“慕瑶!你别怪我!我不是存心让你送死!我们是好姐妹,你替我拦一拦那鬼——”
话到一半,她突然醒过神,迎着晨光看清我站在眼前,脸上骤然涌起戾气:
“你没死!”
“那是鬼怪!你被他拖下水竟还没死!”
她死死瞪着我,面容扭曲,字字淬毒:
“你为什么不去死?!”
若在往日,我或会因她的变脸而心痛。但如今,谁还在意?
“你是来偷钱的?”
我冷冷注视她:“春燕,你如今的人品,连你哥哥都不如了。”
春燕咬唇缓缓后退:
“慕瑶,别逼我!如今你在村里是天煞孤星,就算说出去,众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只觉讽刺。
“春燕,水鬼都没能杀我,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区区名声?”
“倒是你,可曾想过为何多年无事,偏你引来那水鬼?”
“你天天要去河边洗衣吧?你说,那水鬼……还在不在呢?”
春燕陡然醒悟!
她每日仍须承担诸多家务,河边洗衣无论如何躲不过。若懵然无知倒也罢了,如今死里逃生,怎还敢近水?
“慕瑶!”
她眼中涌出大颗泪水,又扮出那副可怜模样:“我……”
我不想再听那些令人作呕的辩解。
只反问道:“你是否觉得自己的记忆不太对劲?”
“可还记得你曾告诉我,你有个心上人?”
“你和他约在后山相见,特意叫我去看……这些,你还记得吗?”
春燕应当不记得。
我信爹娘,更知那妖怪必有手段。
但我不信,身缠如此浓浊雾气,她会毫无察觉?
果然,随着我的质问,她脸色越发惨白。
我望着她失血的面容,想起那日她的“提议”:
“若觉得无趣,不如数数有多少坟包嘛!”
且不论春燕何时有了这般胆量,“数坟包”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姑娘家之间用来打发时间的闲谈。
“你是故意的。”
“你知我十六岁前绝不能踏出村子半步!”
所以她引我边走边数,直至……跨出村界。
我终于明白——人心之毒,根植于最深之处。即便当时她已受蛇妖蛊惑,却仍利用我的信任,破除了村子对我的护佑。
伤害我,才是她心底最深的执念。
好一个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