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的死寂,比苍松道人来时更加沉重。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老道狂笑时震荡的余波,以及赵火儿那句石破天惊的“滚你娘的蛋”。
李不凡端坐不动,手指在冰凉的茶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挲。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无数信息碎片在其中冲撞、拼接、重组。
苍松道人。
伯颜。
玄尘子。
《老子化胡经》的真相。
“钟表匠”与“至元焚经”的阴谋。
还有一个闻所未闻的“薪火盟”。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苍松道人所展现出的,那种超越了他现代科学认知体系的力量。精神威压,内丹大道……原来那些武侠小说里描绘的,并非全是空穴来风。这个世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这燕云大会上低调行事,借机观察各方势力,再徐图后计。
可苍松道人这个最大的变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从观众席上粗暴地拽起,直接推到了棋盘中央。
现在,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棋手。
一个被告知了部分规则,却连对手有几个都不知道的棋手。
旁边,赵火儿兀自气鼓鼓地擦拭着她的短刀,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剑胎王胎,我看是投错胎!老不正经的,还想收老娘为徒,呸!”
她骂得痛快,却也掩饰不住眼底的一丝后怕。那老道给她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而灵算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他低着头,双目失神,手指在桌面上飞快地虚画着,嘴唇翕动,似乎在默记着什么。李不凡知道,他正在将苍松道人念出的那些古奥诗句,逐字逐句地刻进脑海。
“我们走。”
李不凡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瞬间切开了雅室内凝滞的空气。
赵火儿和灵算同时抬头看他。
“走?去哪儿?”赵火儿一愣,“那第三场论道,不参加了?”
“没必要了。”李不凡的目光扫过两人,眼神冷静得可怕,“这场大会,本就是为我们设的局。如今鱼已上钩,再待下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苍松道人说,伯颜暂时不会动我们,因为我们对大汗还有用。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大都,见到郭守敬,将‘督造浑天仪’这块护身符,真正拿到手里。”
与郭工约定的时间不多了,若是迟到,不仅自己的计划全盘落空,更会连累那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灵算点了点头,他一向听从李不凡的安排,更何况,去大都,或许能找到关于师父玄尘子的更多线索。他轻声问道:“李居士,我们如何出城?伯颜的人,恐怕早已布控了各处要道。”
李不凡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谁说我们要自己出城?”
他站起身,推开雅室的门。
门外,走廊上,之前那两拨全真教的道士果然还没走。他们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唉声叹气,或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茫然与惊悸。
苍松道人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们所有人的幻想。
无论是想请他出山重振朝中地位的“应召派”,还是想求他登高一呼护佑道门香火的“清修派”,得到的都只是无情的嘲弄和漠视。
李不凡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李青先生。”“应召派”为首的那个中年道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态度恭敬了许多。
他们都亲眼看到,苍松道人是与这三人一同进的雅室,谈了许久才离开。这三个人,与那位喜怒无常的祖师爷,关系匪夷浅。
李不凡没有理会他的讨好,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道士,声音清晰地说道:“诸位道长,家师有口信,命我等火速带往大都长春宫,面呈栖云子师叔祖。”
他口中的“家师”二字,说得自然无比,仿佛他本就是苍松道人的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道士都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
家师?
苍松师祖,收徒了?!
而且,口信是给栖云子师叔祖的!
栖云子,那是与丘处机真人同辈,如今长春宫里辈分最高,常年闭关不出的活神仙!能惊动他老人家的,必然是天大的事!
“这……”那中年道士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不凡不等他反应,继续说道:“事关重大,刻不容缓。我等身份不便,还需借贵派车马一用,与诸位一同返回大都。此事若有延误,家师怪罪下来,恐怕不是各位能担当得起的。”
他将“家师”二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道士的心头。
搬出苍松道人这座大山,果然好用。
“应召派”和“清修派”的道士们对视一眼,眼神复杂。他们彼此争斗不休,但在“苍松前辈”这四个字面前,一切矛盾都得暂时放下。
谁敢耽误那位祖师爷的事?谁又担得起这个责任?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清修派”那边一位老道士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能为苍松前辈办事,是我等的荣幸。先生请,我等立刻安排车马,即刻启程!”
“应召派”的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李不凡心中微定。
第一步,成功了。
借着全真教这面大旗,他们不仅能安全离开燕云,还能直达大都的核心——长春宫。玄尘子师父失踪前曾让他去那里寻找栖云子,如今正好顺水推舟。
赵火儿和灵算跟在李不凡身后,看着他三言两语便将这群桀骜不驯的道士安排得明明白白,眼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钦佩。
尤其是赵火儿,她现在觉得,李不凡这张嘴,比她腰间的刀子还厉害。杀人不见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酒楼。
燕云的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比武和对弈的喧嚣还未散去。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了。
就在李不凡即将踏上全真教马车的那一刻,他心中忽然一动,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向街角熙攘的人群。
那里人头攒动,一切如常。
可他那经过无数次代码调试和逻辑推演而磨砺出的直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寒意。
人群的阴影里,仿佛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杀意,没有情绪,冰冷得就像一块万年玄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当李不凡的目光投过去时,那感觉又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是全真教的人。
也不是伯颜的探子。
李不凡收回目光,面色不变地踏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着大都的方向驶去。
他知道,自己落下的那枚“天元”,已经彻底搅动了这盘天下大棋。棋盘之外,无数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他别无选择。
从他决定为栖云观复仇的那一刻起,这盘棋,他便只能赢,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