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道人侍立一旁，看向李不凡的眼神，已经彻底从谄媚和试探，化为了纯粹的敬畏。
他想不通，什么安神补气的灵丹妙药都喂不进去的掌门，怎么就靠着几句玄之又玄的开导，一碗清粥，一杯松针水，就奇迹般地好转了。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医术和道法的理解范畴，近乎于神迹。
“李青先生，大恩不言谢。”云阳子放下粥碗，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吐字清晰，中气也足了不少，“若非先生点醒，贫道怕是已经……唉。”
李不凡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真人言重了。病由心生，亦由心解。能好起来，是真人自己勘破了心障，与我无关。”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云阳子和明德更是高看一眼。不居功，不自傲，果然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云阳子长叹一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解脱后的疲惫：“是啊，放下了……贫道做了半辈子的全真掌门，却忘了全真教的根本，是‘清静无为’四个字。扛着一座山，走了几十年，终究是把自己压垮了。”
他看着李不凡，郑重道：“先生此来，是奉苍松师叔之命，寻栖云子师叔。如今贫道这把老骨头尚能支撑，也该为先生办正事了。”
李不凡心中一动，终于来了。
他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敢问真人，栖云子师叔祖，如今在何处清修？”
提到“栖云子”三个字，云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有敬佩，有惋惜，也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栖云师叔，确实就在这长春宫的后山。”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缓缓道：“只不过，她老人家在的地方，我们谁也进不去。”
“后山有一处天然石窟，被我教前辈改造成了一间石室，专供前辈高人闭死关所用。栖云师叔……已经在里面待了二十余年了。”
二十年！
饶是李不凡心性沉稳，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由得微微动容。赵火儿和灵算更是面露惊骇。
一个人，不吃不喝，在一个封闭的石室里待上二十年？这已经不是武功能够解释的了。
“那石室的石门，乃是前朝墨家一位高手所造，重达三千余斤，内有七十二道机括自锁。一旦从内部关闭，便与山体浑然一体，除非闭关者自己从里面打开，否则，任你千军万马，也休想撼动分毫。”云阳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我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李不凡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算什么？线索找到了，结果人被关在一个打不开的副本里？
“二十年……不饮不食，如何能活？”赵火儿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云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和崇敬，解释道：“这便是我全真教‘性命双修’的内丹大道了。”
“寻常武人，练的是筋骨皮肉，是外功。而我教正宗，修的是‘精、气、神’。所谓‘炼精化气’，便是将人体后天之精，转化为先天真气，百病不生，精力充沛。到了这一步，便可数日不食。”
李不凡静静听着，心中却在用自己的知识体系进行翻译。
炼精化气？听起来像是通过某种特殊的呼吸和冥想方法，极大地优化了人体的能量代谢效率，降低了基础能耗。
“再往上，便是‘炼气化神’。”云阳子继续道，“将周身真气，凝练为神。到了这个境界，精神便可离体，神游太虚，感知天地。到了这一步，对肉身的依赖就更小了。”
优化神经系统，提升大脑的利用率，甚至产生某种生物电场或者脑电波的共鸣？李不凡暗自揣摩。
“而栖云师叔，早已是‘炼神还虚’的大宗师。神与道合，身同天地，进入一种近似龟息的‘胎息’之境。呼吸若有若无，心跳近乎停止，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如婴儿在母腹之中，先天一气流转不息，自然可以二十年而生机不绝。”
云阳子说完，长长一叹：“此等境界，贫道也只是在典籍中见过，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而已。”
李不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龟息、胎息、将新陈代谢降到极限……这是某种形式的“人体休眠技术”吗？只不过古人用的是“道”的语言来解释，而现代科学用的是生物学的术语。
看来，这个世界的“道”，并非纯粹的虚无缥缈，而是有着一套可以被理解、被实践的底层逻辑。
“师叔祖她……为何要闭此死关？”李不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云阳子的脸上露出一抹深切的悲哀和屈辱。
“因为‘至元辩经’。”
他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当年，佛道两家在大汗面前辩论道法高下。我全真教……惨败。当时，上百名道门同修被强令剃度为僧，天下道藏，除《道德经》外，其余尽数被焚……那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栖云师叔当时便在场，她亲眼目睹了那一切。回来后，她心灰意冷，只说了一句‘道在人心，不在经典，道在山野，不在朝堂’，便走进了后山石室，从此再未出来过。”
原来如此。
李不凡瞬间明白了。这位栖云子，是被当时的政治斗争和信仰崩塌，伤透了心，才选择了这种方式，自我放逐，眼不见为净。
这和云阳子的心病，何其相似！只不过，云阳子是苦苦支撑，把自己压垮了。而栖云子，是直接掀了桌子，不玩了。
“先生，”云阳子看着李不凡，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我知道，苍松师兄派你来，绝非无的放矢。他行事天马行空，必有其深意。”
“贫道在此立誓，只要先生能请动栖云师叔出关，重振我全真教门楣。从今往后，这长春宫上下，所有道藏典籍、丹药钱粮，尽凭先生调遣！贫道唯先生之命是从！”
这个承诺，分量太重了。
这等于直接将整个元大都的全真教势力，交到了李不凡的手上。
前提是，他能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打开一扇只能从内部开启的门，唤醒一个心死的绝世高手。
阁楼内一片寂静，明德道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紧张地看着李不凡，期待着他能再次创造奇迹。
李不凡沉默了许久。
他在脑中构建那间石室的模型。墨家机关术，讲究的是榫卯、齿轮、杠杆、配重……是纯粹的物理学和工程学。
既然是人造的，就一定有规律可循，有破解之道。
总之，来都来了，就先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