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子身体日渐好转，长春宫内的气氛也为之一松。应召派的道士们，看李不凡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巴结，而是多了一层发自内心的敬畏。
能将一个脚踏进鬼门关的掌门拉回来，这等手段，已非凡人。
在云阳子的亲自授意下，明德道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引着李不凡、赵火儿和灵算三人，前往长春宫的禁地——后山。
后山并不高，却异常幽静。沿途的道士见到明德身后的李不凡，都远远地躬身行礼，不敢靠近。越往里走，草木越是繁盛，空气也愈发清冷，隐隐能听到风吹过松涛的声音，如泣如诉。
绕过一片黑沉沉的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的山壁，如被神斧劈开，平整得不可思议。山壁之下，并无寻常的洞口，而是嵌着一扇巨大的石门。
那石门与山壁的颜色、质地浑然一体，若非门上刻着几道模糊的云纹，几乎无法分辨。它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门环，没有锁孔，甚至连一道能塞进刀刃的缝隙都没有。
仿佛这扇门，从一开始就是长在山里的一部分。
一股沉重、死寂、拒绝一切的气息，扑面而来。
“先生，这便是栖云师叔祖闭关的石室。”明德道人站在十步开外，声音里带着一股无力的崇敬，“二十年了，这里从未有过任何动静。”
赵火儿手按刀柄，皱着眉打量那扇石门。她能感觉到，这扇门后面，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李不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而他身后的灵算，却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整个人都变了。
他那双平日里有些空洞的眼睛，此刻骤然亮起，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飞速演算。他几步冲上前去，完全无视了明德的劝阻，整个人几乎贴在了石门上。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虔诚地，抚过石门与山壁的接缝处。那条缝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但在灵算的指尖下，却仿佛是一条蕴含着无尽奥秘的河。
“不对……不对……”灵算口中喃喃自语，眼神愈发狂热，“这不是简单的嵌入，这是……子母扣，阴阳合。天呐，整扇门就是一把锁！”
他猛地回头，看着李不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李居士！这门，不能用蛮力！绝不能！”
“你看这接缝，看似平直，实则内里是层层嵌套的榫卯结构。门后，必有千斤以上的巨石作为配重，通过杠杆与机括相连。任何从外部施加的、意图破坏的力，都会触发内部的机括，让配重石下坠，从而带动数十、甚至上百道暗栓，从四面八方彻底锁死石门！”
灵算越说越快，仿佛在描述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一旦锁死，这些暗栓就会与山体内的预留石槽咬合，再无开启的可能！这不是一扇门，这是墨家机关术里最狠毒的‘绝户计’！它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自毁！为了让里面的人，永远也出不来，外面的人，永远也救不了！”
明德道人听得目瞪口呆，他只知道这门打不开，却从未想过其中竟有如此歹毒的机巧。
赵火儿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设计者的心思，简直比毒药还毒。
李不凡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没有像灵算那样去触摸，而是退后几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整个石门和它所在的山壁。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花岗岩，密度大约是每立方米二点七吨。这扇门目测高四米，宽两米，厚度就算保守估计半米，体积就是四立方米。
四乘以二点七，就是十点八吨。
这还只是门本身的重量，不算灵算所说的内部配重和复杂的机械结构。
想要在不触发自毁机关的前提下，单凭外力平稳地移动一个超过十吨、且内部有精密摩擦结构的物体……
李不凡在心中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
这需要的力量，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任何人力、畜力甚至简单机械所能达到的范畴。
“此路不通。”李不凡缓缓吐出四个字，给灵算的技术分析，下了一个最终的判词。
灵算也冷静了下来，脸上狂热的潮红退去，只剩下凝重的思索。
“李居士，或许……我们可以尝试钻孔。”灵算指着石门一角，“墨家机关，万变不离其宗，必然有核心的枢纽。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个点，再用特制的细长工具伸进去，拨动机括……”
“我们也不知道枢纽在哪。”李不凡直接打断了他，“这扇门是一个完美的黑箱，任何试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那用火攻水淹？”赵火儿忍不住提议，虽然她也觉得这主意很蠢。
“热胀冷缩只会让内部结构更加错位，直接触发机关。”李不凡摇了摇头，“至于水，除非我们能把整座后山都淹了，否则毫无意义。”
三人陷入了沉默。
一个是从古代机关术的角度，分析出了结构的精妙与歹毒。
一个是从现代工程学的角度，计算出了物理上的不可能。
殊途同归，结论都是一样的——绝望。
这扇门，就是一道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无法逾越的天堑。
明德道人站在一旁，看着这三位被掌门真人寄予厚望的“奇人”，也束手无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难道，栖云师叔祖，真的要在这石室里，坐化到天荒地老？
灵算烦躁地在原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杠杆”、“齿轮”、“配重”，试图在脑中构建出那套绝户锁的模型，找出那万中无一的破绽。
赵火儿则是有些泄气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李不凡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盯着那扇冰冷的石门，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石门，看向了它上方那沉默的、巨大的山体。
他的脑中，闪过了云阳子说过的话。
“炼神还虚，神与道合，身同天地……”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如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我们都想错了。
从一开始，思路就错了。
这扇门，这套机关，或许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
设计这扇门的人，和决定走进去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它从物理上是无法被打开的。那么，他们留下的“钥匙”，也必然不会是物理层面的。
真正的锁，不是这扇三千斤的石门，而是栖云子那颗封闭了二十年的心！
想通了这一点，李不凡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转过身，看着还在苦苦思索的灵算，和一脸沮丧的赵火儿，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别想怎么开门了。”
灵算和赵火儿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李不凡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山壁，眼神深邃。
“我们换个思路。”
“想个办法，在不开门的情况下，跟里面的人，说上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