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赵火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走到山壁前，运足了丹田气，扯开嗓子就喊：“喂——！里面的人听着！你家掌门快不行了，让你出去呢——！”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激起几只飞鸟，但那扇石门和它背后的山体，纹丝不动，连一丝回音都吝于给予。
赵火儿喊得脸都有些红了，悻悻地退了回来：“这石头，比王磐那老东西的脸皮还厚，不顶用。”
李不凡并不意外，他看向一旁的明德道人，问道：“明德道长，我听闻家师苍松道人有‘千里传音’之能，不知长春宫内，可有前辈高人，也精通此等类似的道法？”
他故意抬出苍松道人的名头，既是试探，也是给自己加码。
明德道人闻言，脸上先是露出一丝神往，随即化为苦笑，摇了摇头：“先生说笑了。苍松师叔祖的神通，乃是传说中的境界，贫道等人莫说施展，便是连其中玄妙都无从窥探。整个全真教，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这条路也堵死了。
李不凡眉头微皱，又换了个方向：“那栖云子前辈自身呢？云阳子掌门说她已入‘炼神还虚’之境，神与道合。在这种境界下，她的神魂难道不能离体，感知外界分毫？”
这一次，明德道人回答得更为肯定：“先生有所不知。‘炼神还虚’是内丹术的至高境界，求的是斩断三尸，元神纯阳，与天地合一。而栖云师叔祖所用的‘胎息’法门，是将一身生机尽数收敛于丹田气海，神魂沉寂，与外界彻底隔绝，以此来对抗岁月的流逝。莫说感知外界，此刻的她，恐怕连自身的存在都已忘却，只留一丝真灵不灭，如在母胎之中。这……也是唯一的生路。”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物理隔绝，神通无效，连目标本人都是个“离线”状态。
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死局。
灵算依旧痴迷地围着石门打转，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石壁上划过，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些“枢轴”、“连杆”、“自锁榫”之类的词。他并非在找破解之法，而是在单纯地欣赏、学习这件登峰造极的杰作。
“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他眼中放光，对李不凡道，“李居士，你看，这山壁并非天成如此平整，而是经过了后天打磨。建造者巧妙地利用了山体本身的岩石走向和断层，将整个机关系统与山融为一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机关术，这是堪舆、营造、算学与力学的完美结合！那位墨家大师，当真是个鬼才！”
赵火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地踢飞一颗石子：“鬼才有什么用？还不是把人关死在里面了！”
灵算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李不凡脑中的某个角落。
利用山体本身的……结构？
是了，这个时代的工程技术，受限于工具和动力，最顶尖的思路，就是“因地制宜”，是“顺势而为”。他们会利用天然的山洞，会顺着山势修建栈道，会像这位墨家大师一样，将山体本身作为机关的一部分。
他们的思维，是“利用”。
但李不凡的思维，不是。
他来自一个可以劈山填海，可以海底隧道，可以把天堑变通途的时代。那个时代的工程学，不是“利用”，而是“征服”。
没有路？那就炸出一条路！
山挡住了？那就把山移开！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我们为什么要遵守设计者的规则？
这扇门打不开，是因为它和山连在一起。
那如果……让它们分开呢？
李不凡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燃烧的火焰。那是一个工程师找到了解决方案后，独有的专注与狂热。
他缓缓转身，平静地看着仍在苦思的灵算和一脸沮丧的赵火儿。
“灵算。”
“啊？李居士？”灵算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这门和山，是一体的。”
“对，对！这是最高明的地方！”
李不凡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
“那我们就让它，不再是一体的。”
众人皆是一愣，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赵火儿奇道：“算哥，你啥意思？难不成你还能把这山给劈开？”
“劈不开。”李不凡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了明德道人，“但可以，炸开。”
“炸……炸开？！”
明德道人惊得差点跳起来，连声音都变了调。
赵火儿和灵算也瞬间瞪大了眼睛，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李不凡。
炸？用什么炸？火药吗？
元军攻城时用的火药，他们都见过，声势确实浩大，但威力也就那么回事，用来炸开城门都费劲，更别说炸开一座山壁了。那玩意儿最多把这石门熏黑，然后把自己人震得七荤八素。
李不凡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他知道，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范畴。
他没法解释什么是TNT，什么是爆速和猛度，什么是化学键的断裂与能量释放。
但他可以换一种他们能理解的说法。
“寻常的火药，不过是硫磺、硝石、木炭的混合，其力在‘燃’，不在‘爆’。其势虽猛，却如烈火烹油，力道是散的。”
李不凡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
“我要炼的，不是火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丹’。”
“丹？”明德道人更糊涂了。
“对，一种能于瞬息之间，将金石化为齑粉的——‘霹雳雷火丹’。”
这个名字是他现编的，但听起来却充满了道家的玄妙与威力。
他看着明德道人，眼神锐利如刀：“贵派常年为朝廷炼制丹药，想必炼丹房中，各类矿物、金石、猛火油之类的物事，一应俱全吧？”
明德道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宫中丹房，乃是集天下之奇珍，由掌门师兄亲自……”
他的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惊骇地看着李不凡。
他终于明白了李不凡想干什么。
他要用全真教给皇帝炼长生不老药的丹房，去制造一种能把山炸开的“凶器”！
这……这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先生，万万不可！”明德道人急得满头是汗，“丹房乃本教重地，其中炉火器物，皆是用来炼养元气，调和阴阳的。岂能……岂能用来制造此等暴烈之物？若是被朝廷知晓，我全真教……”
“朝廷知晓，全真教是死。”
李不凡冷冷地打断了他。
“栖云子前辈出不来，全真教失了顶梁柱，被佛门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是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明德道人头上。
“现在，我们有一个机会，能请出栖云子前辈，重振道门。为此，冒一点风险，难道不值得吗？”李不凡盯着他，“还是说，道长宁愿抱着那些规矩，眼睁睁看着长春宫，就这么烂下去？”
明德道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不凡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李不凡不再理会他，转而对灵算说道：“灵算，我要硝石，大量的硝石。还要硫磺，以及丹房里所有能熔金化石的酸水、丹砂。你随我来，你的算学和营造之术，这次要用在别的地方了。”
灵算先是一愣，随即，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爆发出比之前看到墨家机关时，还要亮上十倍的光芒！
炸开山石！
炼制霹雳雷火丹！
这其中蕴含的力与火的奥秘，对结构的瞬间解构与重塑，瞬间点燃了他对未知技术的所有热情！
“好！”他重重地点头，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李不凡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死寂的石门，心中一片澄明。
墨家的智慧，是这个时代的巅峰。
但很可惜。
你遇到了一个，来自工业时代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