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掌门静室。

　　云阳子半靠在榻上，面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李不凡、赵火儿和灵算三人静立一旁。

　　“炸开？”

　　听完李不凡的计划，他的第一反应和明德道人如出一辙，那就是荒谬，是疯狂。

　　“李先生，那石室与山体相连，非人力可撼。你所说的‘霹雳雷火丹’，贫道闻所未闻。火药之物，军中常用，其威不过焚烧营帐，撼动城门已是勉强，又如何能炸开一座山？”

　　赵火儿在一旁听着，也觉得这事悬乎。她见过元军的火炮，响声大，烟雾浓，可真要说威力，砸在厚实的城墙上也就是个白点，听个响罢了。

　　李不凡没有急于辩解，他看向一旁的灵算。

　　灵算会意，上前一步，对着云阳子躬身道：“掌门真人，李居士所言，并非虚妄。寻常火药，是硝、硫、炭三物杂合，其力在‘燃’，力散而不聚。而李居士所言之法，其核心在于‘纯’与‘合’。”

　　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是知识与发现带来的亢奋。

　　“其一，‘纯’。将硝石中的杂质尽数提炼出去，得其至纯至净之体。其二，‘合’。三物相合，并非随意堆砌，而是要遵循一个分毫不差的配比，如天地君臣，各司其位，方能于一瞬间，将‘燃’之力，化为‘爆’之力！此力，非是凡火，而是雷霆！”

　　灵算的话，充满了道家的玄妙术语，但内核却是李不凡教给他的现代化学配比原理。

　　云阳子听得半懂不懂，但他听懂了两个字——雷霆。

　　道法之中，雷法至刚至阳，乃天地枢机，万法之首。李不凡竟能以凡物，造出雷霆之力？

　　他看向李不凡，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他完全看不透的迷雾。从医理到心术，再到这惊世骇俗的“炼丹”之法，无一不超乎他的想象。

　　“此法……可有伤天和？”云阳子沉声问道。

　　“救人，便是最大的天和。”李不凡回答得斩钉截铁，“栖云子前辈乃道门砥柱，救她出关，便是救全真教于水火。若有业力，李某一人承担。”

　　云阳子沉默了。

　　他看着李不凡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挥了挥手，对门外候着的明德道人吩咐道，“明德，持我手令，开启丹房。从即刻起，丹房之内，一切物事，皆由李先生调遣。任何人，不得过问，不得阻拦。”

　　“……是，掌门师兄。”门外传来明德道人艰涩的回应。

　　长春宫的丹房，位于宫殿群的西北角，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戒备森严。这里不仅是为皇帝炼制丹药的所在，更是全真教存放各种珍稀矿物、药材的宝库。

　　当李不凡三人踏入丹房时，一股混杂着硫磺、丹砂和各种不知名矿石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

　　巨大的炼丹炉如同蹲伏的巨兽，墙边的架子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罐、玉瓶，上面用篆文标注着“赤石脂”、“空青”、“云母”等名称。

　　灵算一进来，就像是鱼儿回到了水里，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一会儿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硝石，一会儿又捻起一些赤色的丹砂，口中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赵火儿则对这些瓶瓶罐罐毫无兴趣，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那巨大的丹炉，寻思着这玩意儿要是拿来烤全羊，应该能一次烤个十来只。

　　“灵算，别看了。”李不凡的声音打断了灵算的痴迷，“活儿来了。”

　　李不凡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未经提炼的硝石矿，这些矿石呈灰白色，表面还附着着泥土和杂质。

　　“第一步，提纯。”李不凡对灵算说道，“此物性寒，可溶于水，但其中土石杂质不溶。我们可用热水将其尽数溶解，滤去杂质，再待其冷却。水温下降，此物便会重新凝结，析出至纯之晶体。此法，我称之为‘再结晶’。”

　　这个在现代化学中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操作，听在灵算耳中，却不亚于一道天雷。

　　“水火既济，阴阳分离……妙！实在是妙！”灵算一拍大腿，眼中光芒大盛。他立刻指挥着丹房的道童，架起大锅，烧水，过滤，一套流程下来，竟是举一反三，做得比李不凡预想的还要好。

　　数个时辰后，随着热水渐渐冷却，锅底和侧壁上，慢慢凝结出了一层细密、洁白、如冰霜般的针状晶体。

　　灵算小心翼翼地用玉勺刮下一些，放在指尖捻了捻，又伸出舌头轻轻一舔。一股冰凉辛辣的感觉传来。

　　“纯，至纯！”他激动地对李不凡说，“李居士，此法炼出的硝石，比宫中的贡品还要纯净十倍！”

　　李不凡点了点头。接下来，是更关键的一步。

　　“赵火儿，过来帮忙。”

　　他将提纯后的硝石、库中找来的上品硫磺，以及烧制好的木炭，按照一个精确的比例，放在了三个石臼里。

　　“把它们，全部碾成最细的粉末。越细越好，细到用手捻起来，感觉不到任何颗粒。”

　　赵火儿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她力气大，干起这种体力活来得心应手。石杵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灵算则取来一杆小秤，一丝不苟地称量着每一样原料的重量。李不凡报出一个个数目，灵算便精确地称量出来，分毫不差。

　　“硝石，七成五。”

　　“木炭，一成五。”

　　“硫磺，一成。”

　　最后，李不凡又取来一物——白糖。这也是他用之前的造糖法炼制而成的。

　　“再加入此物，半成。”

　　“糖？”灵算不解，“此物甘甜，入口即化，与雷火何干？”

　　“此物非是主药，而是药引。”李不凡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它能让三物之力，更好地交融，爆发出更强的威力。你可以理解为，它是这‘霹雳雷火丹’的魂。”

　　在李不凡的指导下，三种被碾成微尘的粉末，加上白糖粉，被小心翼翼地混合在一起。没有剧烈的搅拌，只是轻轻地倾倒、覆盖，再用木勺缓缓调匀，整个过程，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最终，一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灰黑色粉末，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看起来甚至不如寻常的火药那般粗糙有力，反而细腻得像女人的妆粉。

　　“这就……是雷火丹？”赵火儿看着那堆粉末，一脸怀疑。

　　李不凡没有回答，他让灵算取来一个结实的陶罐，将粉末小心地倒了进去，一边倒，一边用木杵轻轻压实。

　　“力量，需要禁锢，才能爆发出最强的姿态。”李不凡一边做，一边对灵算解释，“将它压实，能让火焰在其中传递的速度，快上百倍。当这个速度超越某个界限时，‘燃’，就变成了‘爆’。”

　　灵算听得如痴如醉，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天色渐晚，在丹房忙碌了一整天的三人，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罐，悄悄来到了后山一处偏僻的采石场。

　　这里怪石嶙峋，荒无人烟，正是试验的绝佳场所。

　　他们选了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青石，将陶罐紧紧贴在岩石底部，再用泥土和碎石将它牢牢固定住。一根用麻线浸过火油的引线，从陶罐中延伸出来。

　　“都退后，三十步开外！”李不凡沉声喝道。

　　赵火儿和灵算立刻退开，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

　　李不凡点燃了引线，火苗“嗤嗤”地燃烧着，像一条灵活的火蛇，迅速向陶罐窜去。

　　他转身飞退，几个起落间，也闪到了巨石之后。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一息，两息，三息……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引线烧完了。

　　“没响？”赵火儿探出头，有些失望，“算哥，你这玩意儿，好像是个哑炮啊。”

　　灵算的眉头也紧紧皱起，开始在脑中飞速复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配比？还是压得不够实？

　　就在赵火儿准备起身过去查看的瞬间。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不是普通火药的脆响，而是一种仿佛能撕裂耳膜、撼动五脏六腑的闷雷！

　　三人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尘土，呈扇形凶猛地扩散开来！

　　躲在巨石后的赵火儿，被这股气浪冲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气血翻涌，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灵算比她好不了多少，他死死地盯着爆炸中心，眼镜都差点被震飞，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狂热。

　　烟尘，缓缓散去。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块一人高的巨大青石，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近三尺的深坑。而在深坑周围，遍布着无数拳头大小、甚至更小的碎石，呈放射状溅射出去，最远的，甚至飞出了十几丈！

　　这已经不是“炸开”了。

　　这是“湮灭”。

　　赵火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最强的武功，一刀劈开巨石，那已经是传说。可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她对“力量”二字的全部理解。

　　“成功了……”灵算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颤抖，“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格物’……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李不凡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深坑，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道。

　　他的心中，没有兴奋，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当这“霹雳雷火丹”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的规则，就已经被他撬动了。

　　他转过身，看向栖云子闭关的方向，目光穿透了夜色。

　　“墨家的机关术，是这个时代的智慧巅峰。”

　　“现在，该让它见识一下，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暴力美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