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攥紧那几张薄薄的信纸,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李婉儿正跪在林墨身旁,用消毒纱布按压他肩胛骨上那片骇人的紫黑色淤伤,血水混着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林墨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李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撕开一片止血敷料。
“不清楚,”顾清茹的声音异常冷静,目光却死死锁在信纸上,“信号源引来的那些人,武器很邪门。”她将信纸递给李婉儿,“先看看这个。”
李婉儿匆匆瞥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三叔公……刘福……沉海……李姨娘……病故……”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清茹,“这……这是……”
“杀人灭口。”顾清茹吐出四个字,字字冰冷。信上轻描淡写的“处置妥当”、“病故”,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辜者的鲜血。她想起书房里那些泛黄照片上三叔公顾文渊年轻的脸,与此刻信纸上残酷的指令重叠,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祖父顾文山,那个记忆中威严却对她偶露慈祥的老人,竟是这一切的源头?是主使者,还是默许者?那笔沾血的庞大财富,原来是这样堆砌起来的。
“清茹……”李婉儿的声音在发抖,不仅是恐惧,更有愤怒。
“他们追来了!”林墨突然低喝,强撑着要坐起,身体却因剧痛晃了一下。藤蔓遮蔽的杂物堆外,传来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快速向这片角落逼近。
顾清茹眼神一凛,迅速收起信纸,和李婉儿合力将林墨架起。“走!去地窖!”她对老宅的犄角旮旯远比外人熟悉。三人借着茂密藤蔓的掩护,弓着腰,跌跌撞撞地穿过一道几乎被野草淹没的侧门,闪入一条通往仆役区的狭窄甬道。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越来越近的搜索声。
老宅深处废弃的地窖,阴冷潮湿,弥漫着泥土和朽木的气息。一盏应急灯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李婉儿继续处理林墨的伤口,情况比预想的糟。那紫黑色的淤痕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像活物般缓慢扩散,皮肤下的灼痛感让林墨难以忍受,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普通的止血消炎药似乎收效甚微。
“必须送林墨出去就医。”李婉儿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这伤太古怪了,拖下去会出大事!”
顾清茹沉默地看着林墨苍白的脸,他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他艰难地睁开眼,目光依旧锐利:“不行……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他们肯定……守着所有出口……”
“那怎么办?看着他……”李婉儿的声音哽住了。
“我有办法。”顾清茹打断她,目光转向地窖角落一个蒙尘的旧木箱。她走过去,费力地掀开箱盖,里面是一些早已废弃的旧工具和几件仆役的粗布衣服。她拨开杂物,在箱底摸索着,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金属环。
“哗啦”一声轻响,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被她拽了出来。链子末端,连着一把造型古旧、布满铜绿的钥匙。“后花园假山下面,”顾清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有一条废弃的引水暗道,通往宅子外面的小河。小时候我贪玩发现的,只有我知道入口。”
李婉儿眼睛一亮:“能出去?”
“很窄,只能爬行,出口很隐蔽,在水下。”顾清茹将钥匙塞进李婉儿手里,“你带林墨走。从这里过去,避开主路,应该能绕开他们的人。出去后,立刻联系你舅舅的私人医院,那里绝对安全。”
“那你呢?”林墨挣扎着想抓住顾清茹的手腕,动作牵动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顾清茹反手轻轻按住他的手,力道坚定。“我不能走。”她看着林墨和李婉儿,眼神平静,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信上写的,只是冰山一角。刘福是谁?他替祖父和三叔公‘处置’过多少‘麻烦’?李姨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仅仅是开始。这老宅里,每一块砖下,可能都埋着冤魂。祖父……他到底知道多少?参与多深?还有那个‘病故’……”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我必须留下,找到更多证据,找到那个能钉死他们的、无法辩驳的铁证。否则,那些沉海的尸骨,那些‘病故’的冤魂,就永远得不到昭雪。”
“太危险了!”李婉儿急道,“那些人手段狠毒,你一个人……”
“正因为危险,你们才必须走。”顾清茹站起身,不容置喙,“林墨需要治疗。婉儿,你送他出去,确保他安全,就是帮我。还有,”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婉儿,“出去后,立刻把我们找到的信,还有林墨拍下的书房照片、那个金属盒子的影像,匿名发给市警局的陈队长。记住,是陈队长。他是林墨信得过的人,也是唯一可能不受顾家势力影响的人。这些线索,必须立刻递出去,不能等。”
地窖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林墨粗重的呼吸和应急灯微弱的电流声。外面的搜索声似乎远去了,但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答应我,”林墨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活着。等我回来。”
顾清茹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向李婉儿:“路线记住了?钥匙拿好。现在就走,动作要快,不要回头。”
李婉儿看着顾清茹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又看看重伤的林墨,狠狠抹了把脸,用力点头:“你千万小心!”她不再犹豫,迅速帮林墨套上一件宽大的旧仆役服遮掩伤口,然后架起他,两人踉跄着走向地窖深处那个被杂物掩盖的、通往引水暗道的入口。
入口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勉强钻入。李婉儿先将林墨小心地推了进去,自己随后艰难地爬入,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渐渐远去。
地窖里只剩下顾清茹一人。应急灯的光圈将她孤独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她静静地站着,听着那细微的爬行声彻底消失,确认他们已经离开。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尘土和潮湿石墙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她缓缓走到地窖中央,脚步在空旷的石板上激起轻微回响,弯腰拾起林墨匆忙间遗落的那枚微型探测器。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温度。
她关掉了应急灯,手指在开关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完成某个庄严的仪式。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将她完全包裹,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顾清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熟悉的、属于顾家老宅的阴冷气息一点点渗透进四肢百骸。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瞳孔逐渐适应这绝对的黑,仿佛能这厚重的黑暗,看到那隐藏在富丽堂皇之下的、世代累积的累累血债。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燃烧,那火焰既炽热又冰冷,如同熔岩与寒冰的交织,烧灼着她的理智却又冻结了她的泪水。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战鼓在擂响,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泵入四肢百骸。她垂下眼,目光落在掌中那枚探测器上——它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表面刻着细密而冰冷的纹路,像某种沉睡毒蛇的鳞片。她的指尖缓缓摩挲过那些凹凸的痕迹,触感冰凉刺骨,却奇异地安抚着她几乎要沸腾的情绪。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虔诚地,将它按入贴身口袋最深的角落。单薄的衣料之下,那坚硬的轮廓紧贴着她的心口,如同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亦或一颗等待破土而出的复仇种子。
黑暗中,她对着无边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老宅吃人,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