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在我家一待数日,吃穿住行与常人无异,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问他为何突然造访,他只懒散挑眉,说山中暑气太重,来我家避暑。
这人还拿我当小孩糊弄。但见他确实未有伤害我家人的意图,也就由着他去。
冷颜那晚在凌寒这儿吃了亏,竟还未死心,时常在他眼前晃悠,刻意说些讨巧的话。
但凌寒性情寡淡,除却夜里缠绵时稍显热情,平日根本不爱理人,即便同处屋檐下,也能将活人视若无物。
我不过是个冒牌女友,无权过问他的事,除了提醒冷颜勿要招惹,也未将他身份泄露半分。
村里似乎太平了,连日来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可我心中总隐隐不安,觉得事情不会就此了结。
天气阴沉,雨前的闷热逼出浑身黏汗。
我将院中晾晒的衣物收起,刚抱了满怀转身,便见父亲沉着脸立在门边,满腹心事。
“爸。”我搂着衣服唤他。
父亲眉头紧锁,朝我招手:“冷月,你过来。”
他很少单独找我。我莫名点头,放下衣物跟他进了柴房。
进门后,他特意向外张望,确认无人看见,才轻轻掩上门。
“爸,怎么了?”见他如此谨慎,我更觉反常。
父亲转身面对我,眉头拧成死结,嘴唇开合数次,忽然按住我的肩,低声道:“冷月,你老实告诉我,家里那个姓凌的,是不是后山上那条蛇?”
轰隆一响,惊雷炸进脑海。
我愕然睁大眼,心慌意乱地后退一步,语无伦次:“爸……你、你怎么知道?”
凌寒言行与常人无异,父亲这般粗枝大叶的人,怎会起疑?
“哼!这般大摇大摆上门,还提着两坛桂花酒——我想认不出都难!”父亲脸色由黑转青,语气愤然,但两只发抖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桂花酒……
是了,当年黑蛇破棺而出时,便是这般酒气。加之凌寒容貌气度非凡,本就不似凡人。
细想那日他进门后,父亲脸色便一直难看,连日来食不下咽,人也消瘦许多。
见他精神紧绷,惶惶不安,我定下心神,走到墙边打开吊灯,转身宽慰:“爸,别怕,凌寒他不害人。”
惊惧布满父亲泛黄的双眼,或许见我过于冷静,他反而更激动,压着嗓子低吼:“你怎知他不害人?他缠着你就不是害了?冷月,我生你下来不是让你跟蛇厮混的!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蛇伢女吗!”
“噼啪——”,屋外电光撕裂阴沉天际,雷声炸耳,暴雨倾盆而下。
屈辱与打击随雷雨当头泼落,我僵在原地,如被浇透般寒意彻骨。
自幼被村民指骂蛇伢女,父亲从未为我辩过一句。
原以为早已习惯这般伤痛,可从至亲口中听到同样的话,才知从前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冷汉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鼻眼酸涩如溺水。
父亲话出口也是一怔,见我眼泪打转,语气稍缓:“冷月,你听爸说……”
“爸?天底下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我躲开他伸来的手,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忽然笑了,“你欠了蛇债,却让我和冷颜替你受罪。带我去后山的是你,害我被蛇缠的是你,如今辱骂我是蛇伢女的——竟也是你。”
“其实有句话你说对了,或许当初,你就不该让我妈生我下来。”
“冷月!”父亲激动地扶住我的肩,将我扳向他,“是爸不好,爸不会说话!但爸爸是担心你啊!”
担心?不如说是亮出刀刃,专挖伤口,又准又狠。
我垂头不语。父亲叹息一声,手自我肩头滑落,攥成拳。片刻后,他似下定决心,语气坚定:“事已至此,让爸来帮你解决。”
我察觉不对,抬眼警惕地皱眉:“你想做什么?”
他不答,只凝重地看我一眼,拉开门走入雨中。
我怕他冲动去找凌寒麻烦,顾不上瓢泼大雨,拔腿奔回屋里。
冲进房间时,凌寒正坐在桌边翻书,台灯暖光柔和他冷冽眉目。
房门撞墙发出闷响,他微蹙眉头偏头看来,见我浑身湿透,眉拧更紧:“收个衣服也能淋成这样,了不起。”
我没心思听他说笑,脸上雨水也未擦,径直大步走近:“我爸来过吗?”
凌寒单手支额,视线扫来,眉梢染着冷淡:“他想来,也得有这胆量。”
看来父亲并未找来。可听这语气,凌寒早知父亲认出了他。那这些天他若无其事住在我家,究竟有何打算?
我静静注视凌寒,试图借光看进他那双深似寒潭的眼底。可惜这潭水太沉太静,窥不见半分情绪。
我的打量在他眼中似是发愣。凌寒挑眉,扯过椅背毛巾盖在我头上,拉我近前,慢条斯理替我擦发。
屋内暖意缓和了麻木神经。我安静站着任他动作,半晌忽然抓住他手腕,直直看进他眼中:“凌寒,冷家究竟欠了你什么,值得你亲自上门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