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锈在巷子口修自行车,满手油污。他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右肩有一道裂口,用黑线歪歪扭扭缝着,像条蜈蚣。街坊说他名字晦气,他却笑:“锈了的东西,磨一磨还能用。”
没人知道他会画画。
他的画藏在阁楼铁皮箱里——全是同一个少年:穿校服站在雨里、低头咬铅笔头、踮脚够书架顶层的书……画纸边角卷曲,铅笔痕被手指蹭得模糊。
周浮光转学来的第一天,全校沸腾。他钢琴拿过国际奖,月考年级第一,白衬衫袖口绣着英文花体字。女生们传他拒绝过星探,男生们嫉妒他连粉笔字都写得像印刷体。
可周浮光总在午休时溜去旧琴房,弹一支没有名字的曲子。琴键有几个音不准,他却弹得专注,直到某天推开门,发现窗台上放着一幅速写:自己侧影的铅笔稿,右下角有个小小的“锈”字。
陈锈没想到会被逮住。他攥着橡皮想逃,却听见周浮光问:“为什么画我?”
“你……好看。”他实话实说。
周浮光突然笑了,从书包里抽出一沓被揉皱的奖状:“可这些才不是我。”他指尖划过纸上烫金的“天才”字样,“他们夸的只是我的壳。”
陈锈愣了很久,突然抓起炭笔在奖状背面唰唰地画:琴房里弓着背调音准的周浮光、偷吃辣条呛出眼泪的周浮光、躲在器材室哭到打嗝的周浮光……
“这才是你。”他声音比蚊子还小。
流言比雨季来得快。有人举报周浮光“和修车的搞同性恋”,校长找他谈话,钢琴赛组委会来电“建议注意公众形象”。
周浮光砸了奖杯。玻璃碴飞溅中,陈锈第一次抓住他的手:“我们逃吧。”
他们跳上夜间绿皮火车,用最后的硬币买了两碗泡面。周浮光把酸菜包全倒进陈锈碗里:“其实我讨厌钢琴。”陈锈掰开卤蛋分他一半:“其实我修车老被投诉。”
十年后,偏远小镇的美术馆办了一场特殊展览。
左边展区是获奖无数的青年钢琴家周浮光系列摄影——镜头里全是陈锈:修车时鼻尖沾机油、煮泡面被烫得跳脚、趴在旧书店地板上找绝版画册……
右边展区是素人画家陈锈的“浮光”系列油画。最后一幅叫《锈与光》:两个少年躺在货车厢里看星星,车厢铁皮锈迹斑斑,星光却正好漏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