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玄门的失守如同堤坝溃决,叛军的洪流再无阻碍,裹挟着血腥与疯狂的咆哮,汹涌地漫过皇城内宽阔的御道,直扑向那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核心的帝宫。火光照亮了祇泺扭曲而狂喜的脸,他策马立于潮头,手中染血的佩剑直指前方那座在混乱夜色中孤悬、仅亮着零星灯火的巍峨宫殿,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尖利变调:
“妖女就在里面!给本王冲进去!生擒祇暄者,封万户侯!取其首级者,裂土封王!踏平帝宫!”他的嘶吼点燃了叛军最后的兽性,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帝宫,如同饿狼扑向最后的猎物。
江侯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额头青筋狂跳,几乎要爆裂开来!独孤犹力竭战死前的咆哮犹在耳畔,宫墙陷落的景象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双眼。不能再纠缠于此!
“阿执!随我来!”他厉声嘶吼,手中长剑荡开一片血雨腥风,将一名扑上来的叛军百夫长连人带甲劈翻。他不再恋战,目标只有一个——帝宫!江侯执同样浑身浴血,闻声立刻率领数十名最为悍勇的塔卫心腹,以江侯疏为锋尖,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不顾一切地刺穿层层叠叠涌来的叛军,朝着帝宫方向亡命突进!挡路者,无论是谁,皆被这绝望的洪流瞬间碾碎!
帝宫前,最后的防线摇摇欲坠。
数百名伤痕累累的紫鳞卫残兵,在宫门前狭窄的广场上结成一个残破的圆阵。他们人人带伤,甲胄破碎,眼神却如同濒死的困兽,燃烧着最后的不屈。人数虽寡,那残存的杀气与死志,竟让汹涌而至的叛军前锋也为之一滞。
圆阵的核心,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卓然挺立。
祇暄已褪去了繁复的宫装,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绛紫色鳞甲。甲叶在帝宫透出的微弱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为她纤细的身姿平添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英气。她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手中紧握着一柄装饰华贵却显然未曾饮血的长剑,剑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指向涌来的叛军。那双曾经盛满星空瀚海、纯真无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她不再是那个憧憬着骑骆驼、看极光的玲珑少女,而是被命运推上悬崖、准备迎接终局的帝王。
就在叛军短暂停滞,酝酿着下一波更疯狂的冲击时,一道撕裂夜色的白色身影,如同陨星般撞破了叛军外围的混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重重地落在紫鳞卫的圆阵之前!
是江侯疏!
他身上的霜白塔卫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大半,变成了暗沉的酱紫色,肩甲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臂蜿蜒至手肘,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如同燃烧的炬火,瞬间穿透人群,牢牢锁定了圆阵中心那抹绛紫色的身影。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帝宫的灯火、周围的喊杀、弥漫的血腥,一切喧嚣都瞬间远去。祇暄眼中那深沉的绝望与决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侯疏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剧痛。而在她眼底深处,那骤然亮起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光,则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深切爱意与依赖,更让他心碎欲裂。
千言万语,万般情愫,皆在这一眼之中。无需言语,彼此心意早已相通。
“陛下!”江侯疏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叛军势大,皇城已破!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请随臣从后秘道撤离!留得青山在,他日必能重整旗鼓,扫平叛逆!”他抬头,目光灼灼,满是恳求,“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掷于此!”
祇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浑身浴血却依旧想要护她周全的男子,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水划过沾着烟尘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她用力摇头,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不,朕不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试图维持帝王的威严,那挺直的脊梁却透出无尽的悲凉,“是朕…是朕未听巫贤忠言,刚愎自用,才致使奸佞坐大,酿成今日倾国之祸!朕愧对父帝,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这天下苍生!”她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指节发白,“朕…不会做一个弃城而逃的帝王。朕的归宿,就在这里。与这帝宫,与这江山…共存亡!”
决绝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江侯疏的心底。他看着祇暄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知道再劝已是徒劳。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攫住了他,但随即,更强烈的守护意志如同火山般喷发!
祇暄猛地抬手,止住自己的哽咽。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玄黑、雕刻着狰狞虎首的沉重符印——正是调遣拱卫圣都二十万精锐黑鳞卫的虎符!符印在她沾着泪水和血污的手中,显得无比沉重。
“江侯疏听旨!”祇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最后的威严与托付,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喧嚣。她将虎符重重地按在江侯疏满是血污的手掌中,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她指尖的微颤:
“朕,封你为平叛大将军!持此虎符,即刻突围出城!前往城西黑鳞卫大营,调遣大军入城平叛!诛杀祇泺及其党羽,一个不留!”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江侯疏的眼睛,那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更是孤注一掷的信任与哀求,“若朕…若朕今日战死于此,你…定要替朕,替父帝,替这圛兴圣朝,报此血海深仇!”
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如同托付了整个破碎的帝国。江侯疏感受到符印上残留的祇暄的体温和泪水,心脏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他低头看着手中这象征生机的兵符,又抬头望向祇暄那双盛满泪水、等待他抉择的眼眸。
没有丝毫犹豫!
江侯疏猛地起身,却不是向外突围,而是将手中那枚还带着祇暄体温和泪痕的沉重虎符,决然地塞进了一旁浑身浴血、正警惕环视四周的堂弟江侯执手中!
“阿执!”江侯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即刻带领还能动的塔卫兄弟,全力突围出城!持此虎符,快马加鞭,直驱城西黑鳞卫大营!见到黑鳞卫统帅秦彧,出示虎符,令他立刻点兵,火速入城平叛!告诉他,圣帝陛下危在旦夕,迟则生变!此乃死令!”
他将“死令”二字,咬得极重。
江侯执猝不及防,手中被塞入冰冷的虎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看着江侯疏染血的侧脸,又看向一旁泪眼婆娑却眼神决绝的女帝祇暄,瞬间明白了堂兄的选择!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攥紧虎符,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煽情的告别,他重重地、深深地向江侯疏和祇暄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是赴死的觉悟和必达使命的坚定!
“大哥!陛下!保重!”江侯执只嘶吼出这五个字,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豹子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振臂高呼:“还能动的兄弟!随我冲!杀出去!” 数十名早已抱定死志的塔卫精锐,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最后的狂吼,以江侯执为锋矢,朝着叛军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侧翼,亡命地冲杀而去!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瞬间撕开了一条血路!
看着江侯执等人决然突围的身影消失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帝宫前短暂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叛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在祇泺疯狂的催促下,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冲锋!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大地都在铁蹄和脚步下颤抖!
紫鳞卫最后的圆阵在数倍于己的叛军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声、兵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江侯疏猛地将祇暄护在自己身后,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将一名率先冲上台阶的叛军枭首!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杀——!”他如同护崽的怒狮,发出震天的咆哮,手中长剑化作一片死亡的银光,疯狂地劈砍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祇暄的敌人!剑锋所过之处,断肢横飞,鲜血喷溅!他用自己的身体,在祇暄身前筑起了一道血肉屏障!
叛军的浪潮汹涌而至,刀枪如林,寒光闪烁。江侯疏奋力格挡,剑刃与叛军的兵器猛烈碰撞,发出刺耳的“铛铛”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崩裂!更多的叛军从侧面、后方涌来,冰冷的枪尖如同毒蛇般刺向他的肋下、后背!
“噗嗤!”一柄长矛终于突破了江侯疏的防御,狠狠捅进了他的右肩胛!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趔趄!
“疏哥哥!”祇暄的惊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江侯疏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剑削断了矛杆,顺势将断矛狠狠捅进了袭击者的咽喉!他踉跄着站稳,将祇暄更紧地护在身后狭小的空间里,继续疯狂地挥剑!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剑柄,也染红了他脚下冰冷的台阶。他的世界只剩下挥舞的长剑、涌来的敌人,以及身后那个他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祇暄被江侯疏牢牢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帝宫大门。她看着眼前这个浴血奋战、如同战神般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看着他身上不断增添的伤口,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背影,汹涌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不明白,为何命运如此残酷。她只想做一个待嫁闺中、与心上人共度平凡岁月的女子,为何要将这倾覆的江山、这如山般的重担、这生离死别的绝望,一股脑儿地压在她柔弱的肩头?她真的好累,好累……
叛军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江侯疏的体力在急速流逝,挥剑的动作开始变得沉重、迟滞。更多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的呼吸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但他依旧死死地钉在台阶上,一步不退!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是生命在燃烧最后的火焰!
帝宫前的最后防线,在血与火的炼狱中,一寸寸地崩解、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