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命悬一线
清晨,穿过碎石混凝土的乡路,一个小村庄出现在眼前。孙大海在房间里咆哮着呼唤母亲,闻讯赶来的乡村医生给她把脉,并且看看了她的瞳孔,然后宣布老人家去世。
临终,老人还呼唤着孙子的名字。
如果你没有一个具体的参照物,比如一个孩子,一棵树,一株花...你可能会忘记自己正在疯狂的成长这个事实。你不仅会忽略自己的成长,还会忽略身边尤其是亲人的衰老,你更会忽略疾病让他们憔悴和痛苦不堪。
几天后一大早,孙大海、赵兰英把院儿里的鸡鸭捉了起来,送去集上售卖。鸡鸭本来是赵兰英养着吃蛋用的。现在,夫妻俩要离开这小村子,从这里远赴申城。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过去孙大海总以为,他生长在孙庄子这块土地上,死也会在这块土地上,一辈子就会这么过去。这样的经验放在以前可能没错,但是,眼下瞬息万变的时代,情况有些复杂。人即使上了年纪,也不一定能拥有一成不变的生活。
昨天晚上,夫妻俩洗过脚,准备睡下的时候,屋里手机响了。儿子孙喜望说:“妈,你跟爸一起来申城吧,有事跟你们说...”
搁下手机,夫妻俩都坐着发呆。他们遇上大事情,都习惯发呆,在发呆中做决定。其实也谈不上做决定,基本上儿子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儿子也没说,只是说手机里说不清,面谈。
面谈?夫妻俩大眼瞪小眼。
孙大海把电话打过去,一开始,孙喜望完全没有告诉爸妈的勇气。直到赵兰英接过手机,一再追问,他只能用颤抖的拇指,编写了一条短信。信息发出,手机立刻响起。手机那头,传来爸妈崩溃般的哭声。
什么叫惊天霹雳?儿子得了白血病,仿佛一记重锤打在他们心头,一股血涌到他们喉咙,一阵天旋地转。在嚎啕大哭的那一刻,他们的腿是软的,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出发的那个晌午,夫妻俩走得悄无声息。只有几声土狗的犬吠为他们送行。
孙大海、赵兰英夫妻第一次看外面的世界,兴奋和新鲜是应该的。但其实,占据孙大海和赵兰英内心的除了痛苦、茫然,就是紧张。
出发前,夫妻俩把家里的现金捆成一沓,放在孙大海贴身的口袋里。一路上,俩人再困也不敢打个盹。越是困,就越是用力瞪大了眼睛。
高铁加上汽车,经过三天两夜的颠簸,孙大海和赵兰英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儿子面前。看到儿子骨瘦如柴的身体,俩人再一次放声大哭。
下午柳莲进了病房。在进门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妥,便又折身买了一些水果,进去对喜望的妈妈说自己是喜望的同学,过来看看他。喜望的妈妈略微诧异但并没有多问些什么,大概以为柳莲是喜望高中同学。
柳莲有在职场打拼的经历,所以和喜望的妈妈进行礼节性的交谈并非难事。和喜望的妈妈闲聊对柳莲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在喜望妈妈身上柳莲能感受到喜望的蛛丝马迹。
白血病患者的三餐必须是现煮现做的,食物只能用纯净水蒸煮,做完了立刻送到医院,以防滋生细菌。
从医院到出租屋每天来回至少六七趟,赵兰英不会骑车更舍不得坐车。每趟至少二十多分钟,肩扛手提,累弯了腰。
白血病治疗,漫长而艰辛。
刚开始生病的那几天,也有可能因为真正的‘暴风雨’还没有到来,喜望的内心未经历太大的波折。
第一次化疗主要是输液,效果也算可以,癌细胞已经完全缓解了,所有突变基因也都转阴了。一段时间后,他被放出病房。主要是怕被感染,被安排在隔离间。在隔离间,他每天都在数日子,都在煎熬,感觉过得凄苦,过得漫长。
为期一个月的隔离期安全度过,他开始第二次化疗。这次是强化,药物剂量大很多,身体的反应也很大。主要就是吐,吐,吐...
肚子里有东西,就稀里哗啦的吐;肚子里没有东西,也是哇哇的吐。吐到他身体缩成一团,吐到他生不如死,感觉自己的胃就像一坨被捏作一团的废纸,难受至极。
几天后,第二次化疗完成,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 ...
在外卖骑手里,49岁并不算有竞争力的年纪。爬楼已经赶不上年轻人,跑单也不敢太快。隔三差五丢单,再上线时系统的派单量明显下降。
尽管如此,孙大海还在坚持。作为一名白血病孩子的家长,钱是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我就是老天爷案板上的肉,他把我横着切几刀,竖着再切几刀,这还不算完,还要撒盐在锅里来回煎。”孙大海不止一次和工友们这样说。
孙大海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每天都在拼命,甚至说是在玩命,最高的一天跑了79单。他还是穿着从老家拿来的旧衣服,身上少有的新装备还是送外卖后才买的的厚皮裤子,用于抵抗早晚的风。
他一天中能正常吃饭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那时,申城郊区的许多餐馆已过午间用餐高峰,他通常会去一家牛肉面馆,要一碗牛肉面,不要牛肉,4元。工友们经常问起,他声称自己正在减肥。
就这样,孙大海被白血病驱赶着,用他的话说,“天天就跟做梦一样”。
“儿子一定能好起来!”孙大海说,那是唯一支撑自己熬过来的希望。“我往前迈一步,哪怕一小步,儿子永远都会活下去。但是,我往后退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儿子可能就是死路。”
有那么几天实在太累了,晚上睡觉前,他脑子在想,“死了也挺好啊,一了百了,往旮旯里一躺,挺安静。”
孙大海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能把孩子的病看好,健健康康地回家,身无分文都行。他有时候感觉,只要跨上那辆租来的破电瓶车,不停地往前跑,烦心的事就能抛在脑后。敲开申城郊区一家家单元楼住户的门时,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是白血病孩子的父亲。配送费每单几元钱,和其他骑手一样,并不会因为他是白血病孩子的父亲。
孙大海从没算过要送多少单子,才够缴一些费用,他不敢算。一粒进口药好几百,有时候,送两天甚至三天,买不起一粒药。
他经常会被偷餐,会被差评,会因为超时给顾客赔不是...因为,一旦被罚款或者是赔钱,半天,甚至一天的忙碌就白费了。
... ...
出院后,原本要隔两三天就去门诊复查血常规。但是,喜望照镜子发现自己气色红润,固执的没去查血常规。
第二天早上,他的嘴上鼓起了一个巨大的血泡,全身都是紫斑。到了中午,他感觉头重脚轻,晕乎乎的,就躺下了。躺在床上,他感觉天旋地转,越来越晕,紧接着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动,喘粗气,缩成一团。
赵兰英赶紧给孙大海打电话,两个人把儿子“绑架”到医院。医生一查,天哪,白细胞降到0.05单位,血小板为0。
医生告诉孙大海和赵兰英,病人的防御血基本上已经空了。如果稍有磕碰,稍有内出血,极可能发生大出血。
大出血?这不要命吗?
俩人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言语。
幸好柳莲赶到,通过关系找到熟人,给喜望插上心电监护仪。很庆幸,他并没有太严重的感染,烧很快退下去了。打了几天升白针,他的血象涨上来,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