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易枝芽手握飞虹杖,行将祭出惊天一击之际,雨花谷迎来了建谷以来最喜庆的日子。之所以说“最”,是因为已经发生了不少喜庆事儿,譬如七龟逐一完婚。
好对好,赖对赖,弯刀顺着瓢切菜,七只龟都各自收获了金玉良缘。而龟酸一种最幸运。老牛吃嫩草,吃鸡莫待老,说的就是他。他在阮郎馆门口“捡”到了一个刚“退役”的年轻丽人——其美其才,与其他六位龟夫人的“普普通通”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话说阮郎馆虽然长期保持有三百六十五位艺侍,貌似需求量大,实则竞争激烈,每天赶来应聘的队伍可以绕望郎坡三圈。优胜劣汰没办法。劣汰的也不差,不然他就不会自洞房起连续七天七夜不下床。这是外人说的,事实上新娘子是为了他而主动辞职的。
龟酸一种的泡妞手段成为了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谜。
作为一线下属,七龟和龟夫人们忙得不可开交。必须不可开交,三少爷的婚事谁敢怠慢呢?怠慢三少爷还好说,但谁敢怠慢三少奶奶呢?没有人敢跟财神爷过不去。除外大少爷。
木香沉的武功日臻成熟,但魔根亦成正比增长,当然也就越发不喜热闹了,又长期在崔花雨的宠溺下,本就无需理会、也不爱理会生活琐碎的他躲进了花雨包。花雨包里还有其其格。
地下室里有尚未苏醒的沃汗。塔拉为其留住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奇迹了,因为沃汗给自己末日准备的绝不会是泻药。
为了父亲,或者说也正是因为父亲,其其格再也不敢追求木香沉了。她无力去爱了,抑或说将爱深埋。
伺候父亲以外,她基本都在马场干活——谁也拦不住,从生活上讲,也算是自食其力了。木香沉难得“做客”,其其格身为“主人”,自然要陪着。干陪,双方一句不吭。
但在雨花谷礼炮响得最欢的那一阵子,木香沉开口了:“听这动静,当是安庆绪到了。”
“新娘子也就这个哥哥疼,她爹娘怕都忘了有这个闺女了。”其其格说着又给木香沉沏了一杯茶。她一身民间装束,多了几分素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反而比之前美。龟酸一种说,如果没有木香沉的存在,全东胡的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也怪不得谁,她从小就赖在狗哥身边不走。幸福就好。”
“是,嫁给狗哥决然是好归宿。狗哥前途无量。”
“婚礼你参加吗?傲哥很想见你,你不能一直回避。他是真心实意想接你回都督府的,包括你父王。”
“再说了。”
“别再说了,我带你去。没有赶你回家的意思。”
“多谢香哥。”其其格不敢也不会拒绝木香沉。
天气晴朗,酉时的天空依然一片蔚蓝。婚宴即将揭幕。酒席摆满了雨花谷,谷上谷下谷里谷外无一不是。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露天大宴——天大地大,不如父母恩大。崔花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以报答兄长当爹又当妈的养育之恩。
吃客们也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不说风雨雷电,哪怕是天崩地裂,他们也会拼尽最后一口气,吃完最后一块肉,干下最后一杯酒。有些酒鬼,甚至交代了后事。
崔狗儿被新娘子打扮得像个驸马爷,亲自在谷口迎来送往。
“恭喜少年英雄。” 来宾纷纷送上祝福。
“托福托福,少年狗熊这厢有礼了。”崔狗儿频频回赠着狗头人身糖,男宾一颗,女宾两颗。
狗头人身糖是他近三两年大力发展的第二产业,销售窗口设在了都督府,卖得相当好。很多人家宁可三天不揭锅,也要买一串回去挂在床头伺候着,仿佛那一颗颗活灵活现的狗头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木香沉对其其格说。身为大哥,不帮忙张罗可以理解,但不早点出去帮忙热闹就说不过去了。
刚出花雨包,迎面撞上崔花雨。崔花雨风风火火地说:
“就是喊你俩出场来着。今晚敞开喝。”
木香沉正要说话,“四小姐,大三包有人找。”那边有人喊。
“听见啦。”这一场婚礼最忙的就属崔花雨了,她拄着腰身往那边吼了声,又回头说:“哥,你领着格格往河畔走,就咱常呆的那地儿,那有三桌,桌桌酒量差。”说完坏笑着跑了。
“花妹最疼香哥了。”其其格莞尔一笑,“我从小被宠惯了,从不稀罕有人疼,却总想着有一个能让自己疼的人。”
“你父王不是吗?”木香沉言不由衷。
其其格付之一笑。两人上了一道小坡,又绕过一座蒙古包大小的丘陵,然后沿着草地往雨花河方向走去。
一路人来人往。
两人坐在最临河的一桌。这桌已坐有一人,阮老板。
她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书呆子”,好像旧朋友一样,没有任何客套,照着木香沉就问:“新郎官姓崔?”
“是。”
“何方人士?”
“江城。”
“您贵姓?”
“崔。”
“一家人?”
“兄弟。”
“不像。”
“重要吗?”
“不重要。”
阮老板移开视线,可能是少了笔与店簿,两只手显得不自在,刚放上桌面,又放了回去。看样子很少出门,属于闷声发大财的那种。她望着河面。有一群鱼在嬉戏,偶尔腾出水面。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客人。这些客人比较怕生,个个都拘谨地各玩各的,但都以欣赏大自然为主。崔花雨故意安排的。她最后一个入席,看她的表情,阮老板显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所以差了一个位置。比崔花雨迟到几步的那个客人以为走错路,嘴里喋喋不休着什么。崔花雨让座。临走前贴近木香沉,俯首耳语:“拜堂改在宴会之后。”阮老板目送她离去。
“幸会幸会。”最后入席的客人自来熟,“不才杜不忌,来自东土长安,向列位请安了。”
“失礼失礼,稍后小女孝敬杜先生一杯。”其其格看木香沉没反应,即以主人翁的口吻回应了自来熟。
一阵阵劈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雨花谷各个角落的上空又大规模地燃放出了烟花爆竹。四下弥漫着因物以稀为贵而显得很好闻的硝烟味儿。孩童的欢呼声清脆地穿出了重围。
空中萦绕着灰白色的硝烟,加速了天黑的速度。河面上鱼抬头的现象不断增多。“要变天了。”阮老板嘟哝着。
杜不忌健谈,或者说嘴巴闲不住,他望着天说:“不才以为,如此令人‘大开眼界’的喜宴,若然再添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风大雨,又何尝不是一种有趣的别开生面呢?若然如此,不才必大吃大嚼,不醉不归。”他中气十足,声若大鹅,好像肚子里安装了一排水缸似的。旁边的客人嫌吵,合理地利用臀部反方向移了移凳子,表达出无声的抗议。
“毛驴跳过一条沟,就说自己是一匹马。”傲木嘎出现了,对着阮老板指桑骂槐,“想装蒜就别躲这儿来。”
阮老板也只能替人接招:“傲哥金面,阮某不敢躲。”
“换个地儿?”
“阮某懒。”
“安公子有请。”
“阮某不敢装蒜。”
“无规矩不成方圆。”
“阮某惭愧。”
“阮老板自便。”
“谢傲哥通融。”
傲木嘎站在其其格的身后,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其其格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神的去向。傲木嘎对木香沉说:
“有香哥坐镇于此,也算没有亏了阮老板的面子。”
木香沉点了点头。
“那就交给香哥了。”
木香沉点了点头。
傲木嘎转身离开。“听此君谈吐,便知大有来头。”杜不忌望着他的背影,手托胡须,曰。
“室韦大都督。”那个怕吵的客人对着空气说。
杜不忌长长地伸出了大舌头,久久不回收。也好,大吃大嚼的时间到了。开宴礼炮一响,雨花谷顿时变成了肉山酒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木香沉携其其格起立,作揖请酒。
觥筹交错。火花四射。
然喜庆之上、夜幕之下,没有人发现、也发现不了有一座云山正悄然形成,笼罩雨花谷上空。
变天了。阮老板长了半张乌鸦嘴。没有全变,只有稀少的电闪雷鸣,且无风无雨。无碍大局。
不过“人祸”倒是频发,十个里醉了九个半,吐得雨花河都浑了,鱼也醉倒了,一条条随波逐流跑光光。上等菜肴,上等阎王醉,上等新娘新郎,不醉都原谅不了自己。
龟酸一种挑出一帮清醒的马场员工,组成雨花河护卫队,血战雨花河,一晚上下来捞回来了一百多条人命。改天再好好补请一顿,他们是这一场酒宴中最可爱的人。
苏合也是落汤鸡之一,身陷渔网仍不失英雄气概,刚刚浮出水面,他就振臂高呼:“酒场如战场,逆我者亡。”可想而知,在落水之前他是有多么的勇猛。义弟大婚,老哥将老命豁出去了。
尽兴就是最好的祝福。
佳偶天成,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