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显微探微遇窥伺 (上)
江雾从入夜就没散过,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整座城,连空气都透着拧不干的湿冷。陈书景推开通往后院实验室的木门时,江雾裹着福尔马林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捂了捂口鼻——那味道像带着刺,钻进鼻腔时还混着酒精的清冽,让他瞬间想起情报处地下室的潮气。指尖蹭过鼻梁,还残留着那里黄土的粗粝感,怀里的牛皮纸包被攥得发皱,边角的纸纤维起了毛,样本的微凉透过布料渗进衣襟,贴在皮肤上像块小冰,让他心头发紧,脚步不由得加快,径直走向桌后的显微镜。
青砖房的墙面上,水渍顺着砖缝爬成蜿蜒的痕,在昏暗中像一道道淡黑色的蛇影。陈书景瞥过墙面时,心里莫名一紧——那年母亲病重,他坐在八仙桌旁记录症状,钢笔漏墨滴在病历本上,就是这样慢慢晕开,从浅灰变成深黑,最后成了纸页上永远擦不去的印记。他甚至能想起母亲当时的样子,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指绞着蓝布衣角,说“这光扎得慌”时,声音里藏着的颤抖。屋顶的小天窗蒙着层薄灰,仅能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落在屋内的木桌上,刚好照亮那台黄铜边框的显微镜:镜筒擦得锃亮,铜质部件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像块凝了霜的金属;旁边码着的玻璃试管里,透明或淡黄色的试剂静静躺着,标签上“尸体皮肤样本”“符纸提取物”的钢笔字,被水汽洇得微微发蓝,指尖一碰,还能感受到纸页的潮软。
他没回前院诊所——那里的柜台还摆着张婶的咳嗽药、李叔的跌打酒,药包上用红笔写着服用剂量,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情报处审讯室里的画面:沈沛君按住档案夹的手、罗四海掏出的纸条,还有母亲病历上“接触黄纸后畏光”的红笔标注。快步走到显微镜前,他习惯性地抬手擦了擦镜片,拇指指腹蹭过玻璃镜面,触感光滑冰凉,这动作他做了不下千百次——在英国剑桥的实验室里观察细菌时,在重庆警局验尸房里查案时,哪怕镜片看起来一尘不染,也总怕一丝灰尘模糊了关键线索,就像当年没看清母亲怪病的真相。
擦完镜筒,陈书景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纸包,指尖捏着玻璃片的边缘,指腹刻意避开样本区域——这是两片从码头尸体上臂取下的皮肤样本,边缘还留着手术刀划过的整齐痕迹,像条细白的线;另外还有一小角从尸体衣襟里取下的符纸,边角沾着点南山的沙质土,颗粒粗粝,蹭在指尖发涩,他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生血混着腐叶的味道,和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味混在一起,格外刺鼻,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先看皮肤样本。”陈书景低声自语,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将玻璃片轻轻放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调整镜筒高度时,他的手肘微微发颤——不是累的,是心里的急切在作祟,指尖转动旋钮时,目光死死盯着镜筒,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刚贴近目镜,原本舒展的眉头就瞬间皱紧:视野里布满细小的透明颗粒,比普通细胞小一半,在载物台的微光下,像撒了把碎冰碴,正缓慢地蠕动着,偶尔还会相互碰撞,发出肉眼听不见的细微声响,像极了冬夜窗户上凝结的霜花在慢慢化开。
“不对,普通尸体的皮肤样本里,绝不会有这种东西。”他直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沿,木质桌面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下心里的波澜。目光落在右侧墙上的人体解剖图上,那张图的纸张边缘早已卷翘,红笔圈出的“神经系统”部分,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褐色试剂痕迹——那是去年他研究母亲病历时常翻的地方,当时他拿着放大镜反复看神经细胞的标注,总以为母亲是撞了邪,直到今天在情报处看到那角符纸,才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些被当成“鬼神作祟”的症状,或许藏着科学能解释的真相。
他快步走到解剖图前,手指在“神经细胞”的标注上反复摩挲,粗糙的纸页蹭过指腹,像母亲当年织的粗布手帕。突然想起什么,他转身从试剂架上取下一支荧光试剂,玻璃试管在手里轻轻晃动,淡黄色的液体像融化的黄油。滴管的玻璃尖嘴悬在样本上方,陈书景的手稳了稳——他想起第一次用荧光试剂检测霍乱弧菌时,教授站在旁边说“科学能照亮所有看不见的真相”,此刻这句话在耳边回响,他深吸一口气,才滴下一滴试剂,看着液体在玻璃片上晕开,像一滴蜜落在雪上。
荧光试剂顺着样本的边缘慢慢扩散,在载物台上映出一圈淡黄的光。陈书景再将样本放回显微镜下,眼睛刚贴近目镜,呼吸就猛地顿住——视野里的透明颗粒遇光后,竟缓缓变成了暗红,像细小的血珠在玻璃片上滚动,每一次蠕动,红色都深一分,连边缘都泛起细碎的光,仿佛有生命般朝着光源的方向聚拢,像一群被吸引的萤火虫。他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指节泛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东西,和母亲的病一定有关。
“这颜色……”陈书景的心脏骤然抽紧,他猛地直起身,快步走到桌前翻开那本泛黄的病历本。这本病历被他翻得边角磨损严重,纸页上多处折叠的痕迹里,还夹着一片干枯的薄荷枝——是白天在情报处审讯室,罗四海悄悄放在桌腿下的,叶片早已失去水分,却仍带着淡淡的清香,凑近鼻尖时,竟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了几分,像在闷热的夏夜里吹到一阵凉风。
他手指顺着“接触黄纸后畏光、皮肤泛青、意识模糊”的红笔标注反复摩挲,指腹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糙,那是母亲当年病重时,他连夜记下的症状。记得那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母亲的手上,她突然瑟缩了一下,把手缩进袖口,说“这光扎得慌”,后来手臂上就泛起了青色,像被人泼了墨,按压时还会隐隐作痛。如今显微镜下的红色颗粒,竟与“畏光”的症状莫名契合,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里升起:难道母亲当年的怪病,就是这颗粒在作祟?它们藏在黄纸里,通过皮肤钻进体内,一遇到光就变得活跃,才让母亲怕光、皮肤变青?
陈书景拿起那角符纸,凑近载物台的样本。不过两指距离,显微镜下的红色颗粒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它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朝着符纸的方向聚拢,原本分散的“血珠”渐渐连成细小的红流,在玻璃片上蜿蜒成痕,像极了符纸上的奇门遁甲纹路。他激动得手都有点抖,手肘不小心撞到旁边的试剂瓶,透明的试剂“哗啦”洒在桌上,溅到玻璃片边缘,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冰凉的液体溅到指尖,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陈医生!”门口传来轻唤,小周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搪瓷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滴,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湿痕,像一颗颗小珠子。看到桌上的狼藉,他赶紧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您别急,样本还能救。”
小周是陈书景三年前从孤儿院接来的孩子,那年他发着四十度的高烧,嘴唇都烧得发紫,躺在孤儿院的木板床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是陈书景背着他跑了三条街,找到西医诊所打了针,后来就一直跟着当助手,学认药材、做实验。他知道陈书景查案时总忘了喝水,特意从厨房端来热水,杯底还沉着两颗红枣——是前几天张婶送来的,说补气血,却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指尖捏着玻璃片的边缘,他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棉擦拭溅到的试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酒精棉擦过玻璃片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连窗外江风的声音都盖过了。
“擦的时候轻点,别碰到样本区域。”陈书景提醒道,目光还没离开显微镜,心里还在想着那些红色颗粒的动向。小周应了声,指尖不自觉地泛白——他跟着陈书景学了两年,见过各种伤口和样本,却从没见过这样会“变色”的颗粒,心里既好奇又紧张,擦完后没敢走开,只站在旁边,眼睛盯着显微镜的目镜,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见陈书景还盯着显微镜发呆,小周按捺不住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野里的红色颗粒虽因试剂溅到失了些活性,却仍在缓慢蠕动,像困在玻璃片上的小虫,偶尔还会蹭过玻璃边缘,留下细微的红痕,像条极小的血线。他突然想起桌角的声波检测仪,赶紧指着那台方形仪器说:“陈医生,要不要试试声波检测仪?上次您从英国带回来的,说能测微小物质的活性波动,说不定能看出这颗粒的反应——要是能找到让它们不动的办法,说不定对您母亲的病也有帮助。”
那台声波检测仪的外壳是黑色铁皮做的,边角有些磨损,还是陈书景去年特意托伦敦的同学寄来的,木质底座上还刻着“1912”的字样,是他的毕业年份。平时这仪器多用于检测细菌活性,此刻倒成了意外的助力。陈书景点点头,指尖还残留着试剂的冰凉,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连日的奔波让太阳穴隐隐作痛,像有根细针在扎,可此刻找到线索的兴奋,却让疲惫消散了大半,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005……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