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冷家欠了他多少,这笔债终究要由我来还。
但至少,该让我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要赌上一生吧?
毛巾搭在头顶,发梢仍在滴水。我抓住凌寒一只手,他便只用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着我的头发:“这事,你怎么不去问你爸?”
方才只顾争执,确实忘了问他。既然凌寒在场,问他不是一样?
“我偏要问你,你说不说?”天气阴沉,我的心绪更糟,语气也透着不耐。
“别问我,有事找你爸。”凌寒瞥我一眼,扯下毛巾扔到我怀里,“自己擦。”
他起身走向窗前,推开窗户背对我望着雨幕,显然不愿再多言。
我识趣地不再打扰,抹了把脸,转身取衣进浴室更换。
吹干头发后,顺手将湿衣洗净。刚回房,冷颜便来唤我们用饭。
或许是先前谈话耽搁了时间,父亲这日的晚餐备得比平日更迟。
待众人入座,但见桌上不仅摆满鱼肉荤腥,竟还有几坛米酒。
“爸,今天不过节吧,怎么菜这么丰盛?”冷颜刚落座就发觉异常,话未问完筷子已伸了出去。
“家里有客,人家专程来看你姐姐,总不能怠慢。”父亲边说边斟满两杯酒,脸上堆着热络笑容,与柴房里同我争执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望着满桌佳肴,心底却擂鼓般咚咚作响。
太反常了——方才还那般决绝的父亲,转眼竟大鱼大肉招待凌寒。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斟满的米酒推至凌寒面前。父亲落座举杯,笑容可掬:“来,小凌,这些天都没好好跟你说话。叔叔敬你一杯,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冷月。”
“谢谢”二字咬得格外重。他脊背挺得笔直,举杯的手却微微发颤。
我斜瞥向凌寒面前的酒杯,米酒色泽澄净,看似无异样。此时一阵穿堂风掠过,携着雨汽与草木清香拂过鼻尖——湿润空气中,竟夹杂着一缕极淡却异常熟悉的气息。
我敏锐地捕捉到那丝气味,又细嗅几下,终于辨出那是每年端午用以驱蛇的雄黄!
凌寒挑着眼梢淡漠地看向父亲。大抵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终是端起酒杯,冰冷冷地应了句:“行,那就谢过‘叔叔’这杯酒。”
那声“叔叔”说得如同嚼碎冰碴。
我如坐针毡,指甲掐进掌心。眼看杯缘即将触到他唇畔,万千念头在脑中飞转——就在这一刻,我猛地伸手按住了他执杯的手!
“别喝!”
我脸色煞白地夺过酒杯,重重搁在自己面前。凌寒的手仍悬在原处,他斜睨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捻去指间酒渍。
“咚!”父亲一拳捶在桌上,沉脸怒喝,“冷月!你还有没有规矩!”
继母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瞥我:“哎哟哟,这还没过门呢,就管着人家连酒都不让喝了?”
我深知父亲震怒的缘由,但他既未当场揭穿,定是不愿此刻撕破脸。我咽了咽唾沫,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发颤:“爸…凌寒他不常喝酒。您若想喝,我陪您。”
这话近乎直言他不会饮酒,加之拦酒的举动,让凌寒侧目看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胡闹!”父亲气得满面通红,手指发颤地指着我,“你一个姑娘家,到底想干什么!”
他问的岂是挡酒,分明是在质问我为何要护这条缠身的蛇。
我也不知为何要拦下那杯酒。但当万千思绪掠过时,我只清楚他未曾害我,我便不能平白害他。
父亲仍在压着火,看我的眼神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我自觉无愧,正欲开口,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探来,重新端走了那杯惹事的米酒。
“好了冷月,一杯酒而已。”凌寒轻晃酒杯,唇角勾起淡弧,“这番心意我领了。只是日后若有人因此后悔,想跪地磕头求我…那就不一定管用了。”
“别…凌寒!”
未及阻止,他已仰首饮尽。酒杯自他指间滑落,在地上碎裂四溅。
凌寒起身走向门外,周身散发着冰冷的疏离感。跨过门槛时他忽地驻足,微侧刀削般的下颌,冷冷掷下一句:
“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当着众人的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门外滂沱大雨之中。
继母当即失声尖叫,搂着冷颜瑟瑟发抖。父亲面色铁青地望着门外,猛地一挥手,将桌边那坛米酒扫落在地!
酒坛炸裂的刹那,飞溅的酒液泛起大量白沫,“滋啦”作响于凝固的空气中,触目惊心。
“什么味道?”我上前看向满地碎片,忽嗅到一股刺鼻气味,心头骤紧,猛地转向父亲,“除了雄黄,你还加了什么?”
父亲麻木地望着一地狼藉:“还能有什么?耗子药,驱蛇药,黄符水。”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巨石,压得喘不过气:“你疯了?真想要他的命?!”
父亲的眼神陡然变得古怪。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撑桌而起,面色凝重:
“你倒提醒我了!当年围在家门口的蛇群都不惧这些,定然也奈何不了那条黑蛇!”
他翻出雨伞塞进我手里,急匆匆将我推向门外:“快去!去找梅婆婆!”
我抱着伞在雨中踉跄一步,顶着斜飞的雨丝回头:“找梅婆婆做什么?”
父亲扶着门框的手不停颤抖:“我们得罪了那蛇妖,他定会报复!如今只有梅婆婆能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