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在我家住了这些天,一直与家人相安无事,但这对我爸而言,无异于温水煮青蛙。
他们一个在熬,一个在等,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主动戳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这场无声的较量持续数日,如今看来,显然是我爸先输了。
原以为他得知凌寒就是缠着我的蛇妖,会让我设法赶他走,却没料到他比我预想的更狠,竟直接想要凌寒的命。
他明知凌寒是修行有成的蛇精,凭他那点手段根本难以奏效,却仍冒险一试。
难道真是为我着想?
自我从后山归来,他从未问过那夜我遭遇了什么。若凌寒未提酒登门,他或许根本不会关心,当年那条蛇是否找上了我。
如今他这般急切地想要凌寒性命,我看得清楚——他只是怕了。
闷雷在乌云间翻滚,闪电撕裂夜幕。
我缓缓撑开伞,独自立于家门外,任冷雨打湿脸颊,隔雨帘望向门内的父亲:“爸,你这么怕凌寒,冷家到底欠了他什么?”
究竟是何等债孽,让他惊慌至此,生怕凌寒讨债,甚至不惜痛下杀手?
父亲见我撑伞,以为我要去找梅婆婆,却没料我一步未动,反而问出这句话。
他扣在门框上的指节愈发用力,眼中慌乱一闪而过,旋即化为怒意:“让你去找梅婆婆,你在这啰嗦什么!我看你是被蛇迷了心窍,神志不清了!”
“爸,逃避没用。”他越是恼怒,我越是疲惫,“若真是冷家亏欠凌寒,就该设法偿还。硬碰硬,我们讨不到好处。”
“你!你这……”父亲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甩开后娘拉扯的手,抄起碗砸在我脚边,“滚!今天不请来梅婆婆,就别回来!”
“砰”的一声,大门紧闭,将我隔绝于家门之外。
雨势渐猛。我握伞的指节泛白,静望片刻紧闭的门扉,缓缓转身走向后院柴房。
清晨离开得匆忙,柴房门未锁。风雨灌入狭小空间,地面已一片潮湿。
我关门开灯,倚墙放好伞,着手收拾今夜这处栖身之所。
若去找梅婆婆,或许还能讨杯姜茶、洗个热水澡,不必睡在这堆杂物之中。
但我不想叨扰她。解决蛇患与防备后山邪物已让她疲惫不堪,怎能再让七旬老人卷入冷家恩怨。
柴房里堆满旧物。幼时因多言被父亲关在此处,多年来,这里几乎成了我第二个房间。
我躺上铺着旧窗帘的废弃木桌,枕臂合眼。
今日饭桌情景再度浮现脑海,刚平复的心绪又惴惴不安。
不知凌寒现下如何。虽不至丧命,但饮下那杯东西,定然不好受。
雨声催人入眠。胡思乱想间,困意渐浓。
正当迷迷糊糊将睡未醒之际,门外蓦地传来一声怪诞啼笑!紧接着,一道细柔女声吊着嗓子,在雨中幽幽唱起戏来!
“昔年为君缝衣裳,明月夜,照华堂。今我犹在君已逝,千里坟,泪沾裳……”
门外人忽哭忽笑,唱腔哀怨凄切,似要断尽肝肠。
那声音混着雨声回荡,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神经骤然绷紧,睡意全无。但唱戏者就在门外,我只敢僵缩桌上一动不敢动。
深夜暴雨,邻里早眠,绝无人会来我家柴房外唱戏。
心知来者不善,自己却困守柴房无路可退。若僵持不动,无异坐以待毙。
挣扎片刻,我悄吸口气,趁门外唱曲未停,小心翼翼翻身爬下桌。
此前收拾时瞥见霉柴堆旁有把砍柴刀。我蹲身挪步,找到那把锈刀紧握手中,仅此便惊出冷汗。
回头确认门已落锁,才缓步挪向柴房小窗。
窗外雨雾朦胧,窗内积尘厚重。我谨慎探头望去,玻璃灰蒙,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此时,门外凄切戏腔戛然而止。院落霎时静下,唯余雨声淅沥。
走了?我蹙眉沉思,觉得需看清情况才能断定。
衣衫半湿未换,反倒省了沾水。我扯起衣角擦拭玻璃,尘灰渐褪,院灯微光零星透入。
觉得差不多了,我放下衣摆,拢光外望。
谁知刚凑近,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紧贴玻璃的人脸!
那东西根本没走!原来方才寂静,是她同我一样正贴窗窥视!
这一眼,正好直直对上她双目!
“啊——!”我失声惊叫,猛退数步,浑身血液骤凉!
“啊哈哈哈……!冷家女,俏新娘,不懂寡妇哭断肠,哭断肠……”
她笑罢又哭,戏腔唱着难解词句,紧接着柴房门被“砰砰”捶响,刺耳噪音搅得雨夜人心惶惶!
我捂耳缩进角落,紧盯摇摇欲坠的木门,脑中乱麻缠绕,却总觉有何处不对劲。
“砰砰砰砰!”砸门声持续不断,每一下都捶在心口,震得心惊肉跳。
强逼自己冷静,闭目回想方才所见面容,片刻后猛然起身!
眼睛!是那双眼睛!
呼吸骤然紊乱,我颤手拾起柴刀冲至门边,深吸口气,猛地拉开门!
浓雾弥漫,那女子披头散发立于门外,湿发贴面,歪头咧嘴,冲我诡笑。
心瞬间跳至喉口,我高举柴刀,赤红双眼嘶吼:“孽障!从我妹妹身上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