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靠着书架喘息片刻,后背的痛楚尖锐地提醒着她危险尚未解除。顾文渊离开得太匆忙,血腥味还留在空气里,他随时可能折返,或者派更多的人来。不能停在这里。她咬着牙,将全身的重量从冰冷的木壁上移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她硬是没出声,额角渗出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怀里的账簿硬壳硌着肋骨,沉甸甸的。她将它更紧地按在胸前,这是唯一的希望。书房里死寂一片,刚才顾文渊离开时带起的微风早已平息,只有灰尘在窗外透进的微惨白的月光在死寂中无声浮动。这寂静绷得极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她扶着书架边缘,试探着挪动脚步。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被狠狠撕扯,每一次都令她倒抽冷气。她低下头,借着朦胧到几乎残酷的光线,看见自己浅色上衣的后背处,早已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血腥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这气味,这痕迹,全都是致命的破绽。
必须立刻处理。她环顾四周,目光倏地钉在书桌抽屉里那些被翻出的雪白宣纸上。她拖着步子挪过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出新的剧痛。拿起一叠纸,冰凉触感激得她一个寒噤。她费力地将手反剪到背后,摸索着将宣纸一层层、尽量平整地垫在不断渗出温热液体的伤口上。粗糙的纸面摩擦着绽开的皮肉,带来新一轮细密而尖锐的刺痛。她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漫开更浓的铁锈味。最后,她用力将衣摆扯紧,死死塞进腰带,勉强固定住这临时而聊胜于无的屏障。做完这一切,冷汗早已湿透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不能再耽搁了。她侧耳倾听门外——依旧死寂,没有人声,没有脚步。方才那阵隐约的骚动似乎彻底平息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像一只扼住喉咙的手,令人窒息不安。顾文渊去了哪里?他是不是正暗中调派人手,布下天罗地网?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恐慌,逼迫自己冷静思索。书房有两扇门,一扇通往顾文渊方才离开的主走廊,无疑是自投罗网;另一扇则连接着一条狭窄陈旧、通往仆人区域和厨房的老回廊。那里僻静少人,出口隐蔽。
走老回廊!
她不再犹豫,几乎是凭着本能做出了决断。侧身避开正门,她如一道薄烟滑向墙角那扇几乎被遗忘的旧木门。老旧的合页仿佛随时会发出呻吟,她屏住呼吸,用最轻的力道将门推开一道仅容侧身的缝隙——一股陈腐的霉味混着尘埃顿时扑面而来。
她敏捷地侧身挤入黑暗,反手无声地合上门。这是一条被遗弃的夹道,月光被高耸的杂物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尽头渗来一丝微弱的光亮。脚下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不知踩碎了什么,她瞬间僵在原地,心脏擂鼓般狂跳。几息死寂过后,她才继续向前挪动。
背后的伤口在移动中被反复撕扯,温热的血早已浸透宣纸,黏腻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她只能弓起背,试图减轻摩擦,却在黑暗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指尖不时擦过冰冷粗糙的砖墙,或是蒙尘的杂物,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神经绷紧,仿佛黑暗中藏着无数眼睛。
这条回廊仿佛永无尽头,阴冷的石壁不断向前延伸,将人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时间在黑暗中凝滞成粘稠的浆液,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间轰鸣,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廊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失血带来的晕眩和疼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与温热的血液交融在一起。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受伤的腿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让她的膝盖发软跪倒。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她为了保持清醒而咬破的嘴唇。
她死死盯着前方那点逐渐放大的月光,那抹惨白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如同溺水之人望见的救命稻草。微光映照出廊道尽头模糊的轮廓,空气中的霉味似乎也淡了些许——出口应该不远了。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向前挪动。
就在拐角处,月光如薄银般倾泻而下的刹那,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夜风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却带不来丝毫凉意。石砖缝隙间蟋蟀的鸣叫突然沉寂,连远处酒馆的喧哗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她的后颈——不是夜风,也不是伤口隐隐作祟的痛楚。那感觉像是毒蛇滑过脊骨,带着腐叶与墓土的腥气。某种阴冷、粘稠的注视穿透夜色,如同蛛网般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她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撞击着耳膜,喉间泛起铁锈味的恐惧。
那恶意几乎凝成实质,死死锁住她的背影。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她僵直的影子,而另一道扭曲的阴影正从巷口缓缓蔓延,与她影子的边缘悄然交融。她攥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连回头确认的勇气都在此刻冻结成冰。
她的脚步骤然凝固,全身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心脏又在顷刻间冻结。她不敢回头。那感觉太近了,近得仿佛能感受到黑暗中无声的呼吸——有什么东西,就立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黑暗里,寂静地、贪婪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宣纸,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死死攥紧怀中的账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是顾文渊追来了?还是……这宅子里真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无数关于老宅的诡谲传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每一个都在此刻变得无比真实。
不能停下!停在这里就是等死!求生的本能如烈火般灼烧着每一根神经。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再也顾不得隐匿行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月光倾泻的拐角处狂奔而去!背后的伤口在剧烈奔跑中被一次次撕裂,尖锐的疼痛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意识,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腿侧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拐角之后,景象豁然开朗。一处荒废的天井映入眼帘,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角落里的枯井和疯长的野草照得纤毫毕现。天井另一端,连接着通往后院的那条短廊。
安全了吗?她不敢放松警惕。方才那种如蛆附骨的被窥视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只想立即推开那扇通往自由的小门,逃离这座噬人的宅邸。
她踉跄着扑到门边,发软的双膝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冰冷的铁门栓透过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那锈蚀的凹痕硌得她生疼。黑暗中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颤抖的双手死死握住那截冰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重的门栓仿佛有千钧之重,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她咬紧牙关,感受到肩胛骨因发力而剧烈颤抖,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门板上。
她用尽最后力气向外拉扯——肌肉撕裂般的疼痛从手臂传遍全身,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门栓与铁环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异响,自身后不远处的黑暗角落传来。像是枯枝被踩断的脆响,又像是……某种难以名状之物在缓慢移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顾清茹的动作骤然僵滞。她如同一尊石像般凝固在门前,惨白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死死钉在斑驳的门板上。“谁……谁在那里?”她声音嘶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低语,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背的伤口如同烙铁般灼烧着,每一下心跳都催动着生命在黑暗中流逝。那本承载着无数人性命的账簿紧贴在心口,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要碾碎她的肋骨。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像是一道唤醒前世记忆的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如针,刺穿几乎涣散的意识。她在心底嘶吼,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却带着从地狱爬回来的淬毒:“绝不能……绝不能倒在这里……”
方才那声响动……绝非错觉。
浓墨般的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墙根缓缓蠕动,带着令人牙酸的黏腻感,仿佛毒蛇游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