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门栓,指甲几乎要嵌入朽木之中,后背紧贴着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方才那声响动绝非错觉——黑暗中的存在正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她猛地发力拉开小门,月光如瀑倾泻,刺得她下意识眯起眼。门外是荒废的后院,杂草蔓生,通往自由的窄巷就在几丈之外,那光亮几乎刺痛了她渴望逃生的心。
后背的剧痛如毒蛇噬咬,尖锐地提醒她时间所剩无几。她咬紧牙关,正欲纵身扑入那片月色之中,一股阴冷的气息却毫无预兆地贴上她的后颈,比夜风更刺骨,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抚过她的皮肤。她浑身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在血管中凝滞。
“呜……呜……”
微弱的声响从院子角落传来,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被扼住喉咙的呜咽,又像某种非人的低嚎。声音的源头,赫然是那口月光也照不透的枯井。顾清茹的动作僵住了。逃?还是查?那声音像无形的钩子,死死拽住了她的脚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熟悉感,仿佛……仿佛多年前那个雨夜,她隔着门缝听到的、被拖走的堂妹最后发出的绝望哀鸣。她的心跳如擂鼓,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撕扯:一个催促她快逃,一个却逼她面对。
账簿的边缘硌得她心口发疼,那里藏着她不能逃避的理由。顾清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刀刺入肺腑,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猛地转身,背对着那扇象征生路的小门,一步一步,朝着枯井方向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冷汗浸透了临时垫着的宣纸,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走到井沿边,扶着粗糙冰冷的石沿向下望。井口黑洞洞的,月光只能照亮入口处一小圈湿滑的青苔,更深的地方吞噬了所有光线,仿佛一张等待猎物的巨口。那断续的呜咽声,正从无边的黑暗深处飘上来,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谁……谁在下面?”顾清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的指尖死死抠进井沿粗糙的石缝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声音在潮湿的井壁间来回碰撞,每一声回响都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甚至能感受到颈间血管突突的跳动。
井底传来的滴水声忽然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是某种黏稠的拖沓声,像是湿透的衣摆擦过青苔遍布的石砖。顾清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冰凉的夜风掠过她后颈的碎发,激起一阵战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以多么脆弱的姿态俯身在这口深井之上,仿佛随时会被那片浓稠的黑暗吞噬。
井底的呜咽声骤然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回应,又像某种绝望的警告。那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哽咽,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恐惧。“救...救我...”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深处传来,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快走...别管我...它要醒了...”
她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井沿粗糙的石砖。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滑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喉咙发干,“下面发生了什么?”回应她的是一阵剧烈的抽泣声,接着是某种沉重的拖拽声,像是铁链在石地上摩擦。
“来不及了...”井底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绝望,“它听见你了!快跑!”就在这时,井深处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那声音完全不似人类,带着某种古老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必须下去。这个念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容置疑。账簿里几处语焉不详的记录,似乎都隐隐指向老宅的这口废井。她强撑着身体,迅速扯下外衫下摆,缠绕在一根捡来的粗木棍上,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这是林墨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此刻竟成了唯一的依靠。火舌舔舐着布条,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映亮了她苍白汗湿的脸,也在她眼底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攀着井壁凸起的石块和缝隙,顾清茹开始向下。井壁冰冷湿滑,长满滑腻的青苔,每一次摸索都让她心惊胆战。后背的伤口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不及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越往下,空气越是浑浊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几乎令人作呕。井壁的触感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石头,指腹能摸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杂乱无章,有些还很新,像是……指甲反复抓挠留下的绝望痕迹。这个发现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呜…呜…” 那声音更近了,就在下方不远处,清晰得让人心悸。火把的光晕在狭窄的井道里晃动,勉强照亮脚下。她看到井底并非预想中的泥土,而是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声音似乎是从石板下方传来,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
顾清茹终于踩到了实地,双腿微微发软。井底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像个小小的石室,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火光照耀下,她瞳孔骤然收缩——角落里,散落着几片深色的、早已干涸发硬的碎布片。她认得那布料,是顾家仆役统一制服的料子,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沉了下去。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小铁盒,半埋在碎石和泥土里,像是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秘密。
她蹲下身,后背的剧痛已全然顾不上了,只颤抖着用手指拂开铁盒上潮湿的泥土。盒盖并未上锁,她用力一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边角已然发黄发脆的纸,以及一枚婴儿巴掌大小、蒙着尘垢的金锁片。那金锁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安”字。
顾清茹的心猛地向下一坠。她展开那张脆薄的纸……竟是半张残缺的地契,所标注的位置,正是顾家老宅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荒林!而这片金锁……她死死攥住它冰冷的边缘,指尖用力到泛白。她认得它!这是她早夭的堂弟顾平安的满月礼!当年奶娘抱着他不慎跌入后院的荷花池,捞起来时,孩子脖颈上的金锁便不翼而飞!
“嗬……嗬……” 石板下方传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不再呜咽,倒像是从被堵死的喉咙中挤出的、濒死般的喘息。这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石板!
顾清茹猛地抬头,将金锁片与地契紧紧攥入掌心,另一只手高举火把,试图辨明那声音的确切来处。可就在这时——
“咔啦啦……”
头顶上方,毫无预兆地传来沉重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又像是巨大的石块在水泥地上拖行,震得井壁簌簌落下碎屑。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撞碎胸腔——井口那片微弱的月光,顷刻间被一个巨大而不规则的黑影彻底吞没!
"怎么回事?"同伴的声音在发抖,手指死死抠进井壁的缝隙里。
我屏住呼吸,听见黑影上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那黑影缓缓蠕动,像是某种活物在井口徘徊,偶尔露出边缘参差的轮廓,像锯齿又像獠牙。月光从缝隙中漏下几缕,照见井底我们惨白的脸。
"它...它在盖井盖?"同伴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在死寂的井底发出格外清晰的滴答声。那黑影突然静止,而后传来令人牙酸的转动声——井盖正在被彻底封死!
有人正挪动着井盖——那沉重的圆形铁盖与井口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抓住边缘,青筋暴起,正用力将井盖推向井口中央。月光下,那双指节发白的手背微微颤抖,显露出施力者的紧张与急切。铁盖与水泥地面刮擦的尖锐声响惊动了井底的我,让我猛地抬头。
井盖正在缓缓封死井口!月光被一点点吞噬,最后只剩下一道细缝。我听见上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还夹杂着低沉的咒骂。透过那道逐渐缩小的缝隙,我瞥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朝井内张望,那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与决绝。随着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井盖与井口严丝合缝地闭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谁?!”顾清茹失声厉喝,声音在狭小的井底激起回响,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她手中的火把因剧烈的动作而猛烈晃动,光影狂乱地扫过井壁。就在这明灭不定的光线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紧贴着她脚边的那块石板边缘,一只布满污垢和血痂的、枯瘦如柴的手,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石板下那道狭窄的缝隙里伸出来,五指扭曲地张开,指尖朝着她的脚踝方向,一点点地、绝望地抓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