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的尖叫声硬生生卡在喉咙深处。那只枯槁的手离她的脚踝仅有一寸之遥，指甲刮擦着青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头顶井盖的摩擦声戛然而止，最后一线微光被彻底吞噬。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唯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耳膜上擂鼓，还有那只手持续不断的抓挠声在井壁间回荡。

火把！那支火把还插在井壁的缝隙里，仍在燃烧！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猛地扭过头，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井壁嶙峋的阴影。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指死死攥住火把的木柄，仿佛握住的是通往生路的唯一钥匙。温暖的光晕重新撑开一小片安全区域，也清晰地照出了那只从石板下伸出的手——干瘦如柴，污黑发皱，指甲断裂翻卷，布满层层叠叠的伤痕，此刻正执拗地向上空抓着，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底下到底是谁？”顾清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的井壁，火把横在身前剧烈颤动，宛若一柄不堪一击的护身符。无数可怕的猜想在脑中翻涌：是困在井底的冤魂？还是被活埋的死人？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发声，每个字都带着颤音：“说话！你到底是人是鬼？”

石板下的抓挠声戛然而止。死寂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井底吞没。随后，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石板缝隙里挤出来：“……别……别看……”

那不像警告，更像是一种濒死者的哀鸣，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顾清茹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注视那只惨白的手，火把摇曳的光圈扫向四周。井底比她想象中更为宽阔，呈现不规则的圆形。除了脚下这块石板，其他地方同样铺着青苔密布的湿滑石块，边缘堆积着厚厚的污泥。井壁不再是最初的岩石模样，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污渍深深渗入石缝，像干涸了无数遍的血迹，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她突然想起刚才匆忙塞进怀里的金锁片和地契，那冰冷的硬物正死死硌在胸口，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堂弟顾平安的满月金锁，为何会出现在这口阴森的枯井底？还有那张指向后山禁地的地契残片……种种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她的思绪，令她脊背发凉。

头顶再次传来异响。不是摩擦，而是脚步声！极轻极缓，踩在井口附近的碎石地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窸窣声。有人在上面！封井盖的人根本没走！

顾清茹瞬间屏住了呼吸，将火把下意识地压得更低。她绝不能被察觉。井口上方的人似乎顿住了动作，像是在侧耳倾听井底的动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冷汗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无声地滴在冰冷的石板上。

石板之下，又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那是被极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快……走……” 那道沙哑的声音几乎破碎，气若游丝，“他们……来了……”

他们？顾清茹瞳孔骤然收缩。除了井口那人……还有其他的？寒意如冰水般瞬间浸透全身。她死死攥紧火把，指节绷得发白。走？能走去哪里？井口早已被封死，眼下唯一的出路，恐怕只有……

她的目光猛地钉回那块活动的石板——那只枯槁的手仍搭在缝隙边缘，无力地垂落。

“下面是谁？”顾清茹压低嗓音，声音绷得发紧，“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或者……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石板之下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粗重而混着痰音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般拉扯着她的神经。良久，那声音终于再度响起，一字一顿，仿佛每个音节都碾着血肉：“……出……不去……下面……是……坟……”

坟？顾清茹头皮猛地一麻，寒意窜遍全身。这井底……竟埋着东西？不，是埋着人？她猛然想起那些零碎的仆役衣角、井壁上深褐得发黑的污迹，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看见了什么？顾清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撞出胸腔。难道和顾家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关？和接连失踪的那些人有关？她急切地想要追问，可石板下却骤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那声音扭曲、颤抖，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咽喉，很快便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带着血沫般的喘息。

“喂！说话！你到底看见了什么？！”顾清茹猛地俯低身子，几乎将脸贴向那道幽深的石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就在她低头的刹那，火把摇曳的光线扫过缝隙深处。她看到了！一双眼睛！浑浊，布满血丝，瞳孔因为长期处于黑暗而扩散得很大，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顾清茹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直起身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井壁上，震得伤口剧痛。那双眼睛瞬间缩回了缝隙深处的黑暗里，连同那只枯瘦的手也猛地抽了回去，只留下石板边缘几道新鲜的血痕。

“不……别问……”沙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微弱得如同游丝，几乎被黑暗吞噬，“知道……会死……你……也会……”

井口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一步一步，沉稳而清晰，如同悬在头顶的审判。那人正绕着井口踱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顾清茹死死咬住下唇，剧痛与刺骨的寒意让她抑制不住地战栗，可黑暗中那双绝望的眼睛，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脑海里。下面的人知道真相！至少知道一部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顾家深埋的污秽与黑暗——她绝不能放弃！

“听着！”她压紧嗓音，话语急迫而锐利，如同绝境中刺出的刃，“我是顾清茹——顾家的大小姐！我回来，就是要撕开这地方的肮脏秘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发誓，只要我能出去，我一定救你！就算救不了……我也一定让真相见到天日！”

井底下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顾清茹的呼喊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碎成空洞的回音，消散在黑暗中。石板下没有任何回应，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嗡鸣，以及头顶那徘徊不去的、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火把在她手中不安地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跳动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井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光线开始明灭不定，她的心也随之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下面的人是不信任她，宁愿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死亡降临？还是……他们已经虚弱到连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猛地噬咬了她的心脏。

绝望如同井壁上的青苔，湿冷地蔓延上来，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不能被困死在这里！求生的本能猛地压过了恐惧。她倏地抬头，目光锐利地刺向那片吞噬光线的漆黑井口。必须上去！她咬紧牙关，举高那簇越来越微弱的火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沿着湿滑的井壁一寸寸、极其仔细地探查过去。粗糙的石壁布满黏腻的青苔，冰冷刺骨，但依稀可见一些凸起的、或许能借力的岩石棱角。之前坠下时太过慌乱，她竟忽略了这些。

她的目光如同猎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突然，在靠近水面——虽然井是枯的，但底部积蓄的湿气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膜，正微弱地反着光——上方约一人高的位置，摇曳的火光似乎照亮了一小片不同寻常的区域。那里的青苔不像别处那般完整浓密，仿佛被什么东西反复地、刻意地摩擦过，露出了底下颜色略深的本体岩石。而就在那裸露的、相对平整的石头表面，竟然……刻着什么东西？

那绝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杂乱刮痕。是清晰的、带着某种规律的线条！是人为刻下的印记！

顾清茹的心猛地一跳。她不顾后背的疼痛，踮起脚，努力将火把凑近那片区域。火光跳跃着，映出石壁上刻着的图案。线条歪歪扭扭，显然是用尖锐的石块或指甲反复刻划而成，极其简陋，但能辨认出轮廓。

那是一个……房子？不对，这粗糙却精准的线条，更像是一座宅院的简易俯视图。顾清茹的呼吸微微一滞，线条清晰地勾勒出几个方块代表房间，中间有弯曲的路径蜿蜒其中，如同命运的脉络。在代表宅院后方靠近边缘的一个位置，一个深刻而醒目的“X”标记猛地攫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像是一个无声的呐喊。而在“X”旁边，还有几个更小的、几乎要被岁月抹平的符号，她凝神细看，那似乎是一个扭曲挣扎的“门”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箭头，固执地指向下方，仿佛在透露着一个被埋藏的秘密。

这是什么？一张指引秘密的地图？一个危险的标记？究竟是谁，又是在何时，将它刻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是下面那个身份不明、行为诡异的人吗？无数疑问像潮水般瞬间冲垮了她的思绪堤坝。

顾清茹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几乎以为会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引起回响。一股混合着恐惧与极致好奇的情绪攫住了她，让她口干舌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被蛊惑般的冲动，伸出手指，颤抖着去触摸那个冰冷而神秘的“X”标记。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彻骨，那处的石面被磨得异常光滑，与周围的粗糙截然不同，显然是经过无数次同样的触碰。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清晰地从她指尖所按的那块石头内部传来！那声音虽小，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