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世说如驰吾丧我,一寻秋心方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9942字 发布时间:2025-08-31

去终南山的路很长,我已经习惯四处奔走,脚步几乎不会驻留。自以为闲适无目的,却从无心赏景,眼下萧瑟是喜欢的秋冬之节,但走路更像是掩盖杂绪,排解躁动,逃开不安。即便遇见很多,可孤独从没有故事,我也不像说书会编,所以不会描述景致细节,也不在意人物动作,服饰神态,只有各类念想在吵闹着一堆懒得形容的口头语。没办法,一切本就很平淡,只有止也止不住的杂绪。

人的反思其实多半会引起共鸣,我就曾在旁人言语中找到过自己,毕竟在剖解细微后,品性、行为的描述词也没多少。汉末三分时,流行察举之制,大兴评议之风,乃至于成了一本《世说新语》。打开看风流人物不尽相同,“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类的词数之不尽,但根本就是在说我嘛。毋庸置疑,反正词语那么含蓄,还是一种定性词。别说我了,没准某时某刻,阁下风采也是神仙中人呢。

我不禁纳闷,是谁提出要解释人的问题的?他们如果真聪明,就该意识到这根本是个无休止的话题,即使一时中的某些适用,也要重复再重复地提,大家要论到什么时候?可以看出其无奈,人的状态是变动不居的。生或有不同,活总有相近,品行从生下来哭没哭,直到死时笑没笑,还能有多大差别。什么评议大可去用,如何算得高下立判。这是一种相近相亲的方式,又成了逐步垒起的高墙。那么我又是在旁人言语中找不到自己了,才会愈加疏远的么?

是个十分无聊的话题,我很讨厌无聊,但偏偏我最无聊。某时刻我会忽的愣神,脑子一片空白,意识涣散,不知在哪,如同死过一回,又好似不求继续存在,想消失在天地,然后就是剧烈的沉闷逼得难抑哀伤。据我事后冷静分析这种感受应该是穷极无聊,吃饱撑的,只要保持一直走路、练剑、写字,就会好许多。不过庄周似乎解释这叫“形同槁木,心如死灰”,是“吾丧我”,超然物外的状态。曹子恒之敏感描述则说“乐极哀情来,寥亮催肝心”。感觉上是一类状况,那依二人言,是思绪在不可遏制地接受积压而突然产出的变化,算是说我在自己的思绪中丢了我?

他者太庞杂,其品性引的事端我是不好摸索的,但我可以一剑一剑地把自己剁碎。大不了遮掩一些,不能算撒谎,忘记和后知觉造成的无知本就让人不真实。那零碎的烂肉里可能还带着不必谈的腐朽,秤两斤任凭我解释说这是、好像是、不是我,以本身毫无塑造的尺度更无法去衡量。

细说难度很大,毕竟回流再看,无法依据这时的我,只能去找源头的我。如今再整理,我更是要思考那时的我是如何认识源头的。何时的烂肉,又是何时的我挑出来上的什么秤。要么如何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品性造就的愁绪是可以无限叠加的。连我这试图解析自身都是懵的,倍觉烦闷而无解。那这种问题谁会穷极无聊去细究并做出答案呢,更多都是在下意识地活着。因为这很无聊,也并不新鲜,只是换个人换张嘴言语。

虽是剪不断理还乱,但凭幼时喜欢算术梳理,我觉得可以像发现新新世界一样找下端倪。碍于千千思绪结成网无法全知,就当全是胡话、废话,不着调地绕弯自圆其说。反正要找个理由借口,想法子凑点字数也是情理之中。找不到也没关系,就当慰藉这冬天萧索的终南山。

人常常不见未来,难知当下,忘记过去。对于骨子的本性不好洞见,只能粗浅地断定:人长得不一样,那流水滥觞处的微妙心理可能也自初生便不相同。落地后的哭声是从母亲嘴里听来的,还说懵懂不记事时候,我正吃饭就会突然掉起眼泪,对着她问:以后你们死了,我该怎么办?幼时如何想自然忘了,但听说后的我觉得有意思,生命才从娘胎开始,我就急不可耐地问结束和去向。没有问自己死,反是问他们死,像个三岁的托孤大臣担忧“君死后,当如何?”勉强算自己生来带着细腻、探寻性子和忧患意识吧。

生命源头虽不可知还是无法回避,既然仅仅回想自己,就别再找更深的线索,去探究父母二人是如何形成的了,那是他们的事。虽然很讨厌,可肯定的,父母的一部分对子女的遗传教导是真实的,甚至堪称典型。

比如父亲的言传身教就很成功。因为他既没有言传,也没有身教,时不时还会忽然发火,长大些也依旧会嫌弃抱怨。那么很多时候,我也只好和他一样沉默旁观,不知所措。你没话我也没,你没主意我更没有。老子就是老子,他啥都不干,就做到无为而为,居然能把他的一部分传给我。我也是,既很少接触,却反倒早早学会了。长久以来,我懂他的沉默,试图打破,已是不能了。道可道,非常道,韩非难言,庄周无辩,的确没法言语。

至此还算正常,无非话多和话少间选了一种而已。同时要另提一点,谁传的不重要,书堂的事实及种种启蒙证明我脑子还算机灵,尤爱算术。年幼的过早沉默自然会产生拘谨,但我却没有木讷。可以想象一个人不说话,而脑子却活跃运转,他会做什么?如果专注某事就是多思,如果心不在焉就会多感。两种还待定的品性在我身上显露,这沉默的真相应该也是大多数人有的吧?

至于安静中会静静聆听给予答应么?啊,那得看心情和对方的耳力呀。不开口声音会愈发微弱,人已听不到了。同时难忍思索,久了依然懒得开口,就另产生一种对事情的不关心。我已经漠视一些招呼了,不是真的不关心,是不愿关心,忽略成自然。可多思多感又促成突发异想的好奇探索。这两点言语上前后相悖,但的确是这样,也许所向不同,便在一人身上同时显现了?父亲的一部分或许还有,但牵连出的大致如此。

接着根据很多组可观察参照的对象,人的身体状况很大程度是男随母,女随父的。也有偶然,比如我母亲就是个例外。她不随外公,反随外婆和几个舅舅一样都是又高又胖的大馋种,不挑食的那种。这导致我也生得高大。很多人想长高,或见面就议论个子,我反倒希望别太显眼。

女人的品性我没法谈。母亲传来的一部分也应该是身子作用占的多,不挑食而好生养,能适应。听说有些敏感多病的人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还很痛苦,觉得人间失格了。那明明叫无感,我的身体就偏让我口腹食欲大发,吃啥都觉香。那些细嚼慢咽,道别人牛嚼牡丹,自觉会品尝的人。不提他们,反正我吃饭如喝水扒拉,觉得细嚼慢咽的品尝根本就是对自然食材和做饭成果的不尊重,也自然觉得所谓礼仪问候和先后规矩处处都透着多此一举。

馋懒可能有些,但不好断言。因为太平之际,我分明衍生出了同动荡艰苦年代老辈人的节俭尤甚,便是菜汤疙瘩也舍不得,就些汤饭又是一顿。哪怕在今日丰年给酒家帮忙记账,看着人们吃几口便剩下,伙计也只能把足够充实的倒掉。虽然不饿,我仍像个穷酸的乞丐深觉痛心疾首。就算是大家所谓的穷人思维吧。

生出这物尽其用的念头,浪费是不是必然在人之间出现不清楚,可我再努力,肚量也很有限。有人对我解释说吃不下,难免放坏,吃别人剩的怕得病一类的讲究,吃得多只会伤胃、更胖引贪欲。可我实在生得健康,没有碰到什么毛病。又说人无用才是真浪费,强行吃未必就好。哎!人怎么才叫有用呢?无用就是浪费粮食,不值得活么?而且为什么是物不必尽其用,反要求人尽其用呢?

另外,不挑食的皮囊,还使我早学会寻常对待。萝卜青菜没有所爱,口味没有偏好,自然渐生出了一双等闲齐物的眼睛,紧接着便有了物质享受上的淡然和随意性、不重视。我记得开始贪玩之际,后来不思进取时候,家里及诸多先生夫子都习惯对我说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天天吃糟糠啃咸菜,又有玩物丧志的言语。这些人互不认识,但语气一致,可真玩志丧物他们依旧不乐意。分明他们言语里有所贪想,物志缠身两个都抛不掉,却怪我能舍弃。

每当我凭着不挑剔的寻常淡漠,坦然回答可以呀,甚至期待有场更新颖的交流或高深见解时,他们反解释难言,那脸色是真不了解对一切滋味的好奇尝试。所谓师长在试图训导什么的时候,若敢不按常则尝试推倒,就发现他们自身根基也不稳。才知道大家也是学个样子,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可能都没想过就默然接受或被迫妥协了。而现在看,没办法,要让一人对世界种种进行解释本就困难,他们只是没有我那么无聊,也没做好孤独的准备。

即便年少已证明展示了一些聪慧成绩,依然得不到任何信任与支持,活跃的头脑也慢慢在安静的言语情感里变了思路。早岁不知世事艰,可直到长得更大出过门,这种层次且带威胁的激励对我的行为依旧没有产生改变。我自有另番兴趣,虽然如今好像没有向往了……各退一步?看在我不浪费粮食,就允许自我取舍生命体验吧。

姑且认为有吃不饿的世道加身体能接受,哪怕并不算富裕,我也生出精神寻觅的想法了。后来更是发现,既然满街都有米面鱼肉,那么为什么我就只能啃咸菜,多少能加片菜叶子淡淡口吧?又为什么非要读书才能获取呢?难道认字少也不配活着?我似是有了不劳而获的危险念头,也不清楚怎么才算配活着的证明。虽然不太了解,但母亲品性不能算十分强势,那么我是自然演变从与众不同的淡泊中生出反叛来了么?

以上某些常人皆有,我可能是属于严重的。至此我已发现端倪,父母传的部分品性本身已有冲突,两个又不相同的再结合起来:冷眼淡然中何必思考好奇什么,感官敏锐为什么反不想品鉴,相生相克,加一块能有什么好结果呢?源头虽自父母,这品性另有外力巩固而成,可以说有股合力,那么问题就是自己的。从表象上看,我大概是逐步言少孤僻不参事,似乎天生规避人多世俗,目前所见的外力还没影响到这点。封禁在自织的天地牢笼间,似乎有求又似乎无求,持剑不知何往,自我撕扯难做抉择。

我更是喜欢见微知著,先不说天大的事,凡有聚席,有长辈察人情,经常适当照顾下闷闷不说话的我,随口问句菜咸不咸。有人关心自己的意见还是很好的,好过买包子站了一会儿,声大言多的总先买到。话少不是哑巴,我不会附和感叹陈述,但问句可以回答,结果“菜咸不咸”可能不是年龄籍贯的指向性问句,我偏支吾一下说“不知道”。他们会奇怪“啥叫不知道?”我也很奇怪,咸不咸,差不多,不挑食三种答案明摆在面前,竟说出这种我都想不到的答案,哪怕说个忘了呢。

这话像是故意避开问候本身,又像在拒绝表达品味感受,好加入亲友欢宴的邀请。那是比父母还近的亲人,我也和他疏远如此。再去解释咸淡有别自知,我不在乎,咸了反是劳烦不恭一类的,更显啰嗦了。言语真的无力,根本没有尺度,我只好为我的言拙机深所累赘,陷入更深一层的沉默。似乎自成一世界,新的纲维高墙已模糊建成了,自沉默开始,超越言语、感受、品相、义理等等与外界断联。

还是想太多,人常说这是危险的,可我享受其中了,大家都享受其中吧?不想正经事就肆意幻想,幻想也没有就生点邪念,所幸我懒得行动,能生出的邪念都觉得没意思,就只剩超然的空壳等待另一番观点的灌输,开始下一轮磨灭。鸡蛋经得住捏,也经不住从内啄破,更禁不住我如此砸碎炒上一盘。果真凡事都经不起无知的推敲,若一切消失,我就不好有兴趣再对现成的学问探索,所谓聪慧多思渐渐倾向机灵多感。

虽名为多感,可如果夹杂沉默和淡薄取向,于内六神碰撞,于外又暴露了言语不通导致的纠结本性。这种纠结又是我揣测多疑、避免生事的体现,但需要从其他方面探梳。

如此只把品性挨个衍生道出,是不是觉得眼熟不新鲜,有些沉闷。可真正面对的残酷事实是,如果谈到行为间消失的品性,乃至是核心特质,就充满抽离般痛苦,感觉是对自我存在的整体抹杀了。充斥着背叛与攻讦,像是人在杀我,我也未必不曾杀人。至于重塑更无可能,那已是另种人生,这也是我常面对的最大问题。它不是后悔或重新来过就能解决的,也不是看书知道原因便立竿见影,反倒是虚伪的幻想被称为看破放下的风凉良药人人称赞。这么说可能很普通,只是像矫情地在伤春悲秋,感叹沧海桑田、历史变迁了。可我们不是在怀旧物华,这不是必须的代价,也不是在说你旁观的我……算了,说来说去还是自身体会。

过去品性已经死亡,我知道为何可惜尚存品性已经腐朽,我意识到仍会消散于此之间奢望我之静止。

另抛开经验事实不谈,品性有内在时间律法,与表面年龄并不同步,但却常以年龄体现衡量。关键是很难决策处理这样的骤然变化,不是人人都有办法按照预先好的路子走向完善的所以,我从不觉得什么少年不识愁滋味,虽说有强说愁标榜品性以作谈论,私以为年少时面对的心神动荡既可谓广泛深远,又是如此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先前经验,甚至可能没有背后有经验的人和世界支撑,乃至不可预计这消失的品性造就比年长者更多的何等后续影响。

时不可逆,难免有失。不要觉得只是少年人的牢骚陈述,如果你发现某些眼熟的品性已在你的周游变化中消失,那么你就是另外的人。它同自己的经验事实有关,而与各自的经验事实关联不大。以简单的老少经验和天真世故解释,只会是不同的人在对话,用一般尺度粗暴衡量存在深度的低级尝试,是存在和虚无互作证明而已。就像失去信任的品性后,我对于在哀叹中的我和同样怀缅的,也没法不怀疑是否带有哀悼的虚伪或是嘲讽的轻视。每每念此,甚感恐怖。

还是吃得太饱了,就开始离实际过远,以至于观察出人不是人,而是场精神飘荡,念想折磨。关键它是注定发生的,抛却某一品性主观意愿的被迫注定。

纠结中怀疑一定另有缘故的,就不得不提我受到的伤害面。伤害面的嘲笑欺负嫌弃一类是小,但观念塑造上的暴力冲击是不好承受的。所以之后不同的人,哪怕是端正的好人,也不得不腹诽心谤。如此品性,真不值得保全。可似乎因为我的猜忌与防备,已没办法有人能够对一个孤独的看客再次进行无意识的抹杀了。因为品性的争锋太过危险,我很惧怕,人更应该……

越存在这种争锋的地方,越是避而远之。可是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呀。所以我流落江湖时不得自在,常觉得干脆死了才好,又忍不住会生出暴力心思,觉得是他者逼死我的。那我就该赖活着,这块烂肉长蛆了,也不能便宜你们。可这就好么……

唉,要说受过什么伤害面吗?无非常态,懒得细提。因人们价值和见识的各式嘲讽、因拉帮结伙欺负导致的秩序崩坏、因师长虚伪的教导不兑承诺、因目睹这些主动选择叛众离亲的孤独承受。

我一直是较同龄伙伴偏小的,诸多阅历观念没他们塑成的多。又会干出一些呆事,趁家里没人自己生火,结果因为喜欢算数,走个神便把厨屋烧了。即便人夸聪慧,依旧觉得大家善者不同。

但正由于所善不同,人们观察世界的角度大不相同。可以是相貌服饰,可以是见识短长,可以是身子强弱或顺大众的时兴。嘲笑者不在对面,在前后左右,包围了我。那种笑声响起后,你没有一件东西是引以为傲的。把旁余视若平常的我,除了共有的心底所好,除了大家不擅长的察理算术,失了言语就难免面对这些。

这是对不从众的怪异者应有的惩罚,为什么你的心思不照顾他者?又为什么心思狭隘不能大方承受?我自然想法子尝试,但碍于自身所持很脆弱,还是没能做到,我所处环境里实在诸多恶劣性的不善冲击,它引起了自然演变外的排斥。如前面提到的相亲相近方法,在我本有品性与后续思考中,终于垒起了高墙。

总会近人,而靠着言行拉帮结伙似乎人们天生本有,是种无形的默契。我有过,但很难擅长。在我仍面对书案算盘、听着期望夸赞间,正想以何种手段方法去识别世界,接触新鲜时,突然发现周围是一群已然放弃的人。亦或者说是找到自己答案的人,同龄中也有,于是仍在探知的我惨遭不测。

他们既有自恃世故大方,时兴流行上的鄙夷,又有为所欲为的暴戾欺压,看人不爽的结群霸道,即便是不顾旁人的玩闹性接触,对我的性子都是一种影响。关键他们的冒犯随着人多、声大、权威就似乎十分占理,似乎堆聚起来,就自带排场,开始找不对付的人了。有大人小孩,有生人熟人甚至亲人好友,有直接有间接,有肉体有精神,各式欺负都有。甚至小群体也会有势力变化,生出群雄逐鹿,猴子称王叫嚷愈烈的现象。我开始束手无措。

因为年小话少,又不想与人生事,外加我不停地思索,他们的影响太大。本来我很倔强,但前线承受不住已乱分寸的同时,又遭受后部乌巢失火。正考量去向的茫然里,兼有师长的威压式关心和怂恿的失信,很难不失望。许是我这类聪慧全由灵动的性子决定,探索或贪玩才开始觉醒,就很快熄了火,顺带着所谓读书正事上的兴趣。外在好友还是有的,但在玩乐和正事两类拉帮结伙中,我内心里品性取向都孤立无援败下阵来。

像是报复性的放弃,求索上的堙灭,我开始厌烦读书算术,也不近人群玩娱,而常观察苦恼,厌世无望。前线后部左右两路败退后,我又有些怕这些“恶人”了,不过是不带尊敬的,于是它就很快演变为了讨厌,并生出了不容人的清高。我观察他们许久许久,搞清了他们的面目,也看清了自己面目,两者有些相似地装模作样,便终是敢于以个体的姿态直视团体眼神的锋芒,更发觉其脆弱性。噩梦也变了,长毛的怪物变成了所有认识的人。我陷入了更自我的暴躁和乖戾式的任性,尤其是对于某些形式章程,这使我欢快一时。而冷静下来,困疑愈重。

坦白讲我自称清高也有很多不堪处,可厌倦不参与是极大的善良。相比倚着势利明摆出来的施暴、贪求、虚荣、轻蔑、讨好、无休止的吵闹纠纷而言,揣测防人算得了什么?我本就是个不爱说话、喜欢琢磨的老实人。为此我还想过性善恶的问题,认为世上一定有些人是天性邪恶,另些人比如我,是如此善良可爱,坚守正直又屡遭迫害的。

很久的后来才有洛阳先生告诉我,不可这样分之而论,只能是性善、性恶、性白纸。因为同样是人,若以此分别骨子里的本性优劣与否,就要分了等级把其中一些人视若天生的贱种恶徒,更无法定义善恶关系了。很赞同,但我说了看书不能立竿见影,这反叫我简单对某些人的怪罪,变成对所有天人的共愤与埋怨更甚。不过这是后话。

当时的苦闷度量,是让一个甚是细微的世界顺着成长的眼光呈现在了我眼前。谁家过得好、有稀客就串门得多,谁的语气刻意,假笑恭迎,真玩笑、假玩笑、玩脱了的玩笑,谁在秉持炫耀胡作非为,谁在自卑逃避却尝试认可(我是逃开了的)统统钻进我那置身事外的眼睛。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旁观敏感一眼望穿,也有很大可能是我的心底兀自猜疑别人,自己得的病。但很多喧嚷的场合里,没法走路写字练剑,也发呆臆想睡觉够了,那没话的我只能看着周围表演。如同喜欢小时候钻被窝里装睡,透出一条缝偷看来客的好玩。我不是偷看偷听的小贼,是人们说话太大声了。倒也真见过滴水不漏的,那种人帮着说话做事,仪态言语熟悉到自然而然。不是反话,我是真由心佩服,他们让我也觉得舒服。这类实为极少数,更多还是演戏拙劣,令人生厌。

总之,不知是果真意识到了虚假,还是自发的猜忌,人群的细微不妙都使我厌烦,这种超常的观察不是我个话少的人能驾驭的,我不得已愈发厌世不容人了。不管是表象,还是品性间的排斥。甚至在我看来稍有虚荣,从小到大的自家玩伴,也决然断交选择天各一方。关于结群、热衷、规则、认真等等,既与我无关,常不屑一顾。意识到这种不容,不管是自身执拗,还是对方的确有小瑕疵,为了我好大家好,就走更远了。后续面对新的人群,我开始也会尝试,但屡次失败。

比如难免的劳作谋计上,我讨厌多事和忙碌,喜欢慢悠悠得来,因为感觉上可以干脆利落地完成。但与人共事不能。有些事宜,我问他们,他们凭我,嫌我纠结,我且为之,或生不满。哎呀,那些喜欢挑小毛病又得靠我给你干活的,你们都去死吧。人之间这种交流、评价、干涉应该是大家都会讨厌的吧?你避不开人,人也避不开你,你们能在忍耐很了不得!我是真腻了,凭着任性果敢退出,有好处老子也不参加,又总觉像是另种怯懦避事。更多时候,我真希望别有人来关心我的感受了。

是在后来,对于普通的言行我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就无所观听,冷眼四瞥只盼新奇了。而且发觉这种行为不太妙,人自我的眼里,他者的审视如“人凝”。我是男的,就是男凝。虽然沉默清冷有防备,但要小心被比我心思更缜密的人反视。你凝视着别人,别人也凝视着你,互相防备就充满敌意。

我不喜欢这样的不愉快,怎么避开人的这种关系呢?

蝮蛇蛰手,壮士断腕。这也算后来习道和练剑的原因。因为见识伤害面的影响后,所存品性岌岌可危,时常感到若存若亡的痛苦。我没因为多思走向学识丰富,反是多感变得脆弱惶恐,无所适从了。身子也受了影响,可见的失眠焦躁不仅痛苦,而且只会愈加严重,浪费本可以做事的时光。有时我真想挖掉眼珠子,感觉它和脑子连在一块,乏累伤神绷得整根脑筋都是疼的。关键是犯困的时候也会发生,本要睡着,结果闭上眼睛发疼,要么等疼痛消了,要么我就得想法子挤出眼泪才能舒服。

沉浸幻想会变得沉默,相互作用。发现人言的不堪和追逐的无趣,我已不想被旁人思潮裹挟着走,于是看透了所谓的流行,锦衣华服听书词曲,攻读图志热衷经营一类目标与我无缘了。伤心人别有怀抱,也隐隐觉得自己真是病了,我得找点其他好玩的。

在意趣向上,诵记算术的学堂我早就腻了,形体练剑什么的可以缓解难受。我并不是想练武强硬,以后同那些欺人的一样,只是练习罢会让愤恨郁郁的我心平气和。有时候武学里一些身法技巧随心使来更像算术游戏有意思,我重拾起了发现“天地巧合”的兴趣。

而在想法探索中,老子真不愧是先圣。我才读过几段道德经,又仅凭旁人所述,就领会心即宇宙,天人一体的大概意思了。“有无相生,高下相倾。”我说人在吵吵什么,我在为什么烦恼呢,人的问题早有人想过了。自己嘴笨虽没想出如何论述,但已有现成的了。外加道家有许多关于主张不说话,希言自然,厌弃人伪礼仪,齐物薄欲,与世无争的意思,这他妈简直是知己!为我量身定做的一个广阔世界大门横在眼前,当时的简单想法是,任世界折腾吧,我不开心欲绝于世,一切有什么用。

不过到现在我都没看完他们写的,也没真去当道士。就像我不是要追求什么剑道,只是喜欢那般沉浸后的怡然境界,所以看书练剑都是浅尝辄止,得意忘言只图一乐的。既然得了其中意思,对于文字招式应可以随心自在些。

任何行为都逃不出自然的安排,逃出了,那就是自然换了安排。望向那无比遥远而不可触摸的十方世界,我不再为零碎俗事所困扰,让之前的一切关联各自去吧。拉帮结派的、喜欢出风头、贪享受的、仍在苦读的。我读书行事已经不堪大用了,但自己本来的品性也算没断,另一种追求。以前自觉机灵格格不入,难免有势单力薄的卑微,现一无是处忽的物极必反了。不是要自大于人,兴许有了方向答案,像是天地赐予了一股莫名自信。

虽有否定他人成绩的意思,但已经觉得囊萤映雪、闻鸡起舞算不得什么了。我也是聪慧过的人,这只是有所求之人都带的专注。

到这里,经历了专注探索,守望品性,闷闷苦恼走出来啦。把目光心神放得无比广大,一切差异不予计较,因为我不再需要证明什么。这并非处事有余,但是绝对淡漠。单凭心思只要不影响到旁人,仅自己玩乐,量别人不能拿我怎么样。而且独来独往的,我对他者品性也影响甚微。不过玩心起了,也难免会在差异的边缘作死,就又陷入我最烦恼的争执冲突怪圈。

我愈发肆无忌惮,年龄学识的先后上下自不必说了,哪怕是生死祸福,常用天眼视角观之,外加本身之前悲伤欲死的情绪,亦是无所谓的态度。比如家里没死人不让烧纸钱,不吉利。我起了性子就偏想烧着玩,被埋怨阻止了,便称等你们不在接着烧,她就只能藏起来。恁大人了,是有点欠揍,可既然想玩,我似乎长不大了。

这些行为有些刻意为之,毕竟我仅接触不够境界,还有些俗事缠身,和无知的自大及一些贪酒多食等小心思,兴许打磨后才好。天地遨游不至于,江湖转悠还可以。一切又没意思,游世念头任凭体验越想越觉不错。若与天地日月怀抱,寄宿宇宙自然,草木万物为友,待听云雨天籁,登山穿林路过奇观,探幽巢穴发现重宝秘籍,盗墓肯定更刺激,死人就该烧成灰随手撒了。可我还没那么野,日常吃喝呢,这些主张决计潦倒而危险,暴虎冯河没必要。不过仅是寻欢玩乐意思,道家路子齐贵贱不议利益,那我流浪拾荒和冒险夺宝的探测新鲜感八成是一样的,还是求稳四处转转就好了。

家里说我尚在襁褓,被爷爷带去济南府见朋友,让哪的贼人投食了名为秋心草的毒药,心脉俱损命不长久。我身体的确没什么好转,难抑激烈兴许有显露态势了。《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那么这所谓的毒草,应当是很危险了。

于是想着游世,心思澎湃的我干脆收拾包袱,去了汴京城。

……

本以为会独自浪荡打个短工捡破烂儿,结果碰到了他们。一个比一个有意思,我很少有过在如此异样中,依旧能祥和宁静、不分彼此、真实热切的促膝交谈,已经快两年了。

大致如此,顾不得细末顺序,难免会有重复。我习惯随手练剑,所以可能把自己剁得不够碎,没到庖丁解牛、一丝不挂的境界。但理过之后,也算被安排地顺理成章,如命运一般。或者,所述种种之间并没有衍生关系,是我一厢情愿的解释想当然。

如果看书够多,会发现与很多人的想法类同,品性行为难免重合。我没有认真读许多书,但本着道家思想路子,预期一致还算正常。可偶尔翻到地下室疯子乱写的书稿,比我说的更露骨,心生羞愧觉得我所想的是对旁人的拙劣模仿。我也不明白,都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还要再次面对他们未竟的苦恼,那我们中间的人什么也没做么?或者说本就普遍,毫无办法将一切搁置,那我所思的真晦涩无聊。

从腊月到正月在终南山毫无收获,梅花都开了,兴许该回去明年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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