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林绡就被冻醒了。
书院后山夜里降了霜,窗户纸破了个洞,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他缩成一团,摸了半天才摸到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
“得,今天又得当‘冰坨子’起床。”
他嘟囔着,心里却清楚:最难的不是冷,是接下来的一整天。
卯正,膳堂开门。
林绡端着木盘走到窗口,阿姨看了他一眼,勺子一抖:
“咸菜今天涨价了,两勺要三文。”
“三文?”林绡瞪眼,“昨天还是一文!”
阿姨叹气:“旧派那边打了招呼,说杂学弟子不配吃便宜菜。”
排在后面的寒士小声嘀咕:“那你吃啥?”
林绡咧嘴一笑:“吃西北风呗,免费,还管饱。”
话虽硬,他还是掏了仅有的五文钱,买了一勺咸菜半碗粥。
粥稀得能照出人影,咸菜辣得他直吸气,
一口下去,心里却踏实了——再难,也得把肚子哄住。
辰正,经义大课。
林绡刚进堂,旧派弟子就占了前排,
把后面最角落的位子留给他。
讲课的先生扫了他一眼,清清嗓子:
“今日讲‘治河以官帑为先’,
某些杂学弟子可要认真听,别再胡思乱想。”
话音未落,满堂哄笑。
林绡抱着算盘坐下,心里骂娘,脸上却笑:
“官帑就官帑,反正我算盘珠子响得比他们嘴皮子快。”
一节课下来,他记了满满三页笔记,
全是先生嘴里的漏洞,准备下课“回礼”。
午后,院角沙盘。
以前活水堂弟子围得水泄不通,
现在只剩小猫三两只。
旧派派了俩童子守着,见人靠近就咳嗽:
“旧派重地,闲人免进。”
林绡拎着木活字走过来,童子挡路。
他笑眯眯递过去一块麦芽糖:
“哥儿俩辛苦了,吃糖,甜嘴不甜心。”
糖进了嘴,路也让开了。
林绡蹲下,把“民心”小木牌插进沙盘中央,
嘴里嘀咕:“你们守得住人,守不住心。”
月底小考,题目明晃晃写着:
“论官帑在治河中之首要。”
林绡一看就乐了:这不就是旧派设的“绊马索”?
他提笔,“唰唰”写下《民心即官帑论》,
开头一句就把先生噎住:
“官帑若失民心,万金亦泥沙;
民心若为官帑,一文抵千钧。”
交卷时,先生脸绿得像个青萝卜。
第二天发榜,林绡名字被写在榜尾,
批语一行小字:“杂学偏颇,酌减一分。”
林绡耸耸肩:“减一分?行,反正我算珠响,不怕减。”
夜里,小屋漏风。
林绡把旧棉袄裹紧,点着仅剩的半根蜡烛,
继续削木活字。
手指被刀划了口子,血珠滚在木屑里,
他拿嘴吸了吸,继续干活。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顾允成偷偷送来一罐腌萝卜:
“哥,别饿着,旧派再横,也堵不住咱的嘴。”
林绡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萝卜就酒,越吃越有。
咱这日子,苦是苦,可嚼头足。”
四月初七,书院贴出告示:
“杂学弟子林绡,擅改院规,罚抄《官箴》百遍。”
林绡站在告示前,抄着袖子,嘴里嚼着最后一块麦芽糖,
糖甜得发苦,他却笑了:
“百遍就百遍,正好练练腕力。”
他转身,背影像一根倔强的竹竿,
插在泥里,风吹不弯,雪压不折。
雨点开始砸在石板路上,
他仰头,冲着灰蒙蒙的天喊:
“来吧,再难点,
老子还能喘气!”
雨声淹没了一切,
却淹不住那句带着笑意的咬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