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茶馆密谈,纯阳危机
重庆鼓楼街的午后总裹着股挥之不去的闷意,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人胸口。茶馆里的热气混着烟味往上飘,在房梁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在木质隔断上,发出“嗒嗒”的轻响。隔断板缝漏光,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板缝里还嵌着些陈年茶渍,颜色深褐,像干涸的血,把邻桌传来的沙哑讲经声切得断断续续——“诚心向道者得长生,入我一贯道,免堕轮回苦……”那声音裹着股刻意的谄媚,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惑心派伪装传教的幌子。
沈沛君掀动靛蓝油布门帘时,冷风顺着缝隙灌进来,带起一阵“哗啦”脆响,门帘边缘的流苏磨得发毛,扫过她的袖口。她身着21军副官制服,深灰色的布料挺括,袖口扣得严丝合缝,没有半分多余装饰,宽檐军帽压得略低,帽檐的阴影遮住了眼尾的锐利,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目光快速扫过堂内,茶客多是穿短打的码头工人,袖口沾着泥,正捧着粗瓷碗大口喝茶,只有角落一桌坐着两个穿蓝布长衫的人,长衫浆洗得发硬,袖口绣着隐晦的符纹,两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往各个包间瞟——是惑心派的眼线,沈沛君心里门儿清,下颌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军刺上。
预定的包间在最里侧,走过去时要经过堂中央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壶,壶嘴还冒着热气。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内袋里的东西——那是枚黄铜旧军徽,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背面刻着“21军参谋处”的字样,笔画深浅不一,是父亲当年用刺刀尖一点点刻的,边缘还留着细微的毛刺。这是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遗物,指腹按上去时,仿佛还能摸到父亲残留的温度。推开门前,她故意把军帽放在隔断的木梁上,帽檐的军徽在光里闪了下,像道无声的警告,既是亮明身份,也给包间里的人提个醒。
包间里已经有人了。张参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个缺盖的紫砂茶壶,壶身上的龙纹被茶渍染得模糊,见沈沛君进来,他立刻把茶壶往她面前推了推,动作急得差点碰倒旁边的茶盏,茶盏里的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面上。“沈副官,这里不安全,长话短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喉结快速滚动着,指尖沾着圈茶渍,颜色深褐,从茶壶底抽出半张皱巴巴的纸——是枚车牌拓片,上面“军字3号”的字样虽淡,却看得真切,拓片边缘被反复折叠,留下深深的折痕。
沈沛君走过去坐下,接过拓片时,指尖触到张参谋的手,一片冰凉还带着汗,掌心的汗渍把拓片的边角浸得发潮。她把拓片铺在桌上,白瓷茶盏冒的热气往上飘,氤氲了拓片的边缘,让“军字3号”的字样显得有些模糊。“张参谋,‘军字3号’的运输队,每周三晚上从码头出发,是不是都往神仙府去?”她的语气很冷静,刻意压着声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感,指尖轻轻敲了敲拓片上的“军”字,“他们运的‘货’,真的是‘人’?”
张参谋的眼神往包间门瞟了瞟,喉结又动了动,拿起茶壶抿了口茶,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滴,他却没擦,茶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沈副官,你别问这么细……”他的声音发虚,像被风吹得晃,指尖把拓片的边角捏得更皱了,“上个月军需处的王参谋,就因为跟下属漏了句‘李军长和刘从云走得近’,第二天就被发现‘失足’掉江里了,尸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烧完的符纸……”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也是上周值夜,偶然听见李军长和刘从云在书房说话,说‘纯阴的凑够了,差纯阳的’,运输队每次都用黑布蒙住车厢,车轮压在石板路上沉得很,像装了石头,我不敢靠近看,只远远看见车厢缝里渗过暗红的水。”
“纯阴凑够,差纯阳?”沈沛君的心猛地一震,像被重锤砸了下,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军徽,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她想起自己的八字——母亲当年请老道士算过,是少见的纯阳八字,父亲还笑说这八字硬,能镇邪,特意给她打了块银锁压着。现在想来,那哪里是镇邪,分明是招祸。她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指腹的痛感让她的思绪清晰了些:“刘从云要这些人做什么?神仙府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是要练什么邪术?”
邻桌的讲经声突然拔高,“入道需心诚,不敬者遭天谴”的口号穿透木质隔断,像根针似的扎进包间,张参谋吓得手一抖,茶壶里的茶水洒在拓片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把“军字3号”的字样盖得更模糊了。沈沛君立刻伸手按住拓片,指尖感受到茶水的温热,还带着点茶叶的涩味,同时凑近张参谋,几乎贴耳问道:“清虚古观地宫,是不是藏着什么?和这些‘货’有关系吗?”她呼出的气息让张参谋的耳朵微微发红,也让他的声音更抖了,像被冻着似的。
“清虚古观的道士早就被刘从云换了,全是他的信众,连观里的铜钟都换成了铁的,说是‘能聚气’。”张参谋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半句几乎是用气音说,得凑得极近才能听清,“地宫挖了快一个月了,白天不敢动,怕被人看见,晚上就用马灯照着手挖,灯油味混着泥土味,隔两条街都能闻到。我听夜里轮班的工兵说,地宫深处要砌个‘血池’,还得用‘八字合的人’来‘镇池’,刘从云说这是‘承唐代秘法的关键’,跟他要的‘祭品’指定脱不了干系……”他顿了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猛地抬头看沈沛君,眼神里满是慌乱,瞳孔都缩了些,“还有,李军长上周让副官查军官的八字,特别标注要‘纯阳’,我偷偷看过名单,上面连你的名字都在列!我听说……已经抓了两个小兵了,都是纯阳八字,现在人在哪,谁也不知道。”
“我的名字也在列?”沈沛君的语气突然加重,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张参谋的犹豫,指尖已经发凉,后背渗出细汗,顺着脊椎往下滑,把内衣都浸湿了,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两个小兵,纯阳八字,现在连她的名字都在名单上,下一个就是她?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查李军长和惑心派的勾当当,才“意外”病逝,死前还被污蔑“通共”,现在她接手查下去,会不会落得和父亲、和那两个小兵一样的下场?
张参谋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邻桌的讲经声都顿了顿,连外面路过的挑夫都停下脚步往包间看。“我不知道!沈副官,我真的不能再说了!”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肩膀上,双手摊开,带着明显的示弱,掌心的汗渍看得清清楚楚,“李军长的手段你知道,要是让他知道我漏了消息,我全家都得完!”说完,他抓起茶壶就往门外走,脚步慌乱得差点撞上门帘,门帘“哗啦”响了声,他才想起什么,回头丢下一句“拓片你留着,别说是我给的”,就头也不回地跑了,走廊里还能听见他慌乱的脚步声。
沈沛君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慢慢直起身,把拓片和桌下藏的空白军用纸折好,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军装内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有父亲的军徽,两枚硬物隔着布料抵着,像是父亲在给她撑劲,让她别慌。邻桌的讲经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没了之前的沙哑,多了几分刻意的试探,甚至能听见有人走动的脚步声,正往包间这边来。她知道不能再待了,拿起军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更低,快步走出了茶馆,手还按在腰间的军刺上,随时准备动手。
回住处的路走的是小巷,青石板上长着青苔,踩上去“吱呀”响,还滑得很,得放慢脚步才不会摔。她每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细长,混着巷壁上的青苔影子,像跟着什么东西似的,让人心头发紧。住处是间租来的小木屋,在河边,木质的墙壁被水汽浸得发黑,墙缝里塞着旧报纸,报纸上的字迹都模糊了。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墙角的蛛网蒙了层灰,还挂着些细小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打扫了——她平时很少住在这里,这里只是个临时的落脚点。
她进门后先摸了摸门栓,确认上面的铁锈没被撬动过——这是她每天出门前特意做的记号,只要有人动过,铁锈的痕迹就会变。再走到窗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糊纸,纸面上的竹纤维纹路清晰,没有被捅破的痕迹,只有窗沿下积着层薄灰,灰里没留脚印,这才松了口气,耳尖一直竖着的警惕终于放了些,紧绷的肩膀也垮了点。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格子影,刚好落在床前,像块补丁。沈沛君蹲下身,膝盖碰到地面的青石板,凉得她打了个颤,手指扣住床底暗格的木扣,用力一拉,木轨摩擦发出“吱呀”的闷响,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暗格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泛黄的奇门遁甲符,符面的朱砂纹路泛着红,边缘卷得厉害,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纸面上还留着些细小的指纹,是父亲的。
她把符纸拿出来,指尖轻轻划过符背——上面用墨字写着“李军长亲启”,字迹有些模糊,墨色也不均匀,是父亲的笔迹,她从小看父亲写字,一眼就能认出来。父亲当年为什么会有这张符?是要送给李军长,还是要拿它做什么证据?为什么最后没送出去,反而藏在床底暗格里?沈沛君的呼吸变沉,指腹反复摩擦着“李军长亲启”这几个字,符纸的纸质很脆,是多年前的老纸,指尖能摸到朱砂颗粒的粗糙感,还带着点淡淡的霉味。
月光落在符纸上,朱砂纹路突然泛出极淡的红光,红光顺着符纸的纹路慢慢流动,像细小的血线在纸上爬,转瞬又收了回去,只留下符面微微发烫,指尖碰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暖意。沈沛君的心跳漏了一拍,把符纸翻过来,正面的朱砂纹路像是活过来似的,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她把符纸折成小块,刚要塞回暗格,符角却勾住了压在底下的东西——是张沈父的黑白旧照片,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了边,照片里的父亲穿着21军参谋的军装,表情严肃,军徽别在领口,和她现在戴的一模一样,胸前还别着枚三等功勋章,是父亲当年打鬼子得的。符纸顿了顿,她看着照片里父亲的脸,眼眶慢慢发红,指尖拂过父亲的军装,像是在摸父亲的手。最终还是把符纸往下压了压,藏在照片底下,重新扣上暗格,木轨又发出“吱呀”的响。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得书桌上映出军刺的影子——那把军刺放在枕头下,鞘上刻着她的编号“2107”,是她成为副官那天,李军长亲手给的,当时李军长还笑着说“好好干,以后前途无量”。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信任,分明是监视,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随时准备动手。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照片,指尖拂过父亲的脸,照片的纸质很薄,还带着点年代的脆感。窗外的河水“哗啦”响,带着股潮湿的腥味,她心里清楚,纯阳八字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李军长和刘从云的阴谋,她得自己查下去,哪怕前路和父亲一样危险,哪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她——她不能让父亲白死,也不能让更多的人成为“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