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物是人非事事休。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月离昭华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她指尖还抵着心口的位置,只是那里早已没了昔日温度,只余下一片冰凉,像极了回忆里母后最后消散时的触感。
那清晰如昨日的画面,此刻正一点点从脑海里淡去——母后温柔的指尖、带泪的笑容、化作荧光时的微光,都在烛火的晃动里变得模糊。
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哭泣,只剩胸口一阵阵发闷的疼。
“哥哥,我什么都知道的,所以母后这么多年身体衰弱,其实是为了我,母后是因我而死的。”她轻声述说,声音中带着微微颤抖,声音在空荡的殿里打了个转,又落回耳边,显得那样的哀楚。
窗外的星辰依旧亮着,可她知道,那些回忆里的温暖,终究只能停在回忆里了。
“不是的,昭昭,这不是你的错。”
月离昭珩快步上前,蹲在月离昭华面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母后是自愿护着你,她从来没怪过你,反而一直为能生下你、陪你这些年而庆幸。若她知道你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定会难过的。”
他抬手替她拂开额前凌乱的发丝,指尖轻轻蹭过她泛红的眼角:“当年母后跟我说过,说‘珩儿,昭儿命苦,你要多护着她’,那时我就知道,她做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下毒的人,是这深宫的算计,唯独不是你。”
月离昭华垂着眼,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哽咽:“可若不是为了压制我体内的毒,母后不会耗损魂魄,不会身体衰弱,更不会……”
“没有‘若’,昭昭。”
月离昭珩打断她,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坚定,“母后用半生护你周全,不是为了让你活在愧疚里,她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能看看这世间的暖,就像她给你取名‘昭华’时盼的那样,昭昭要好好活下去——这才是对母后最好的告慰。”
“我知道的,哥哥。”昭华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压抑住眼眶中晶莹的泪水。
“还有,母后让我给你带个话,母后说,吾儿珩儿,来日若是知晓前事,不必太过介怀,生死有命,身不由己,母后会化作漫天星辰,在天空中凝望着你们,时时刻刻为你与昭儿祈福安康,佑你们福寿绵长,对不起,母后没有遵守约定,没有撑到你回来,不好自责,不要难过,”
月离昭珩听到这话,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原本紧握着昭华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他垂眸看着妹妹泛红的眼眶,眼眶竟也不自觉泛起红印,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知道了。”
母后,孩儿听见了。
“哥哥,你还有我,你还有昭昭,昭昭我一直陪着哥哥的。”
他抬手揉了揉昭华的发顶,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哄她那样,语气放得极柔:“是呀,我还有你,还有我的昭昭。”
他抬手拭去昭华眼角刚滑落的泪,声音坚定:“以后,有哥哥在,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我们一起好好活着,不辜负母后的期望,也不辜负她用半条命护下来的我们。”
夜太长,回忆忧伤,梦是回忆的过程,梦醒了,梦里的一切都将逝去。
沧玄云澈于屋中坐了很长时间了,面具下的脸庞之上早已挂疟气。
忍住忍住……
可是这怎么忍呀,这家伙,从我进门开始就一直在那里写写画画,这么没有警惕性,靠谱吗?
望着眼前人一手执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一手按着摊开的书稿,眉峰微蹙,似乎正为某个词句斟酌,连笔尖蘸墨时都没抬眼瞧他一下。
沧玄云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面具下的眉拧得更紧——这人连坐姿都松松散散,半边身子倚着桌沿,烛火映在他垂落的发梢上,竟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喂,”他终是按捺不住,声音里带着点刻意压下的不耐,“喂,我说你不害怕吗?半夜三更,我带着面具潜入你房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反应呀,我这不是来灵感了吗?”
那人指尖转着笔,眼底还闪着点兴奋的光,朝着书稿努了努下巴:“你刚戴面具站在门口时,我正卡着“夜行客夜探书斋”没思路呢。结果你一进来,那站姿、那面具反光的样子,活生生把我脑子里的角色给立住了——这不比我瞎琢磨强?”
他说着,又低头飞快补了两笔,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沧玄云澈听得一怔,面具下的表情都僵了几分,原本憋在心里的火气莫名散了大半,只剩点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你……你把我当素材了?”
“不然呢?”那人抬眼,语气理直气壮,“总不能真把你当刺客打出去吧?你进门时脚步虚浮,袖口还沾着点心渣,一看就没什么恶意,倒像是来串门的。”
……
“夜黑风高,一带面具的黑衣男子闯入夜探香闺,欲行不轨之事,多好的戏文素材呀。”
沧玄云澈猛地从椅上直起身,手不自觉攥紧了衣摆,连带着面具下的耳尖都热了起来:“什么香闺!这分明是你的书斋!还有谁欲行不轨了?我……”
他话没说完,就见那人撑着下巴笑出声,指尖点了点他袖口:“哦?那你半夜戴面具闯进来,既不偷东西也不寻仇,难不成是来跟我讨论戏文的?”
沧玄云澈衣袖下的双拳握了又松,努力压住心中的怒火。
“我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受人所托?”那人放下下巴,直起身来,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不知是受了谁的托付,竟要劳烦你这位‘夜行客’,半夜戴面具来我这书斋‘办事’?”
沧玄云澈喉结动了动,目光飘向窗外的月影,语气硬邦邦的:“认识月离昭华吗?”
“这位大侠,我就是一个写戏文的,怎么可能认识皇亲贵胄?”
沧玄云澈嘴角勾起一丝讥讽之意。
现在倒是开始警觉了。
“你叫苏堇,没错吧。”
话音刚落,眼前之人立马抄起角落旁的扫帚横在胸前,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苏堇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沧玄云澈看着那柄横在胸前、还沾着点灰尘的扫帚,面具下的眉梢抽了抽,刚压下去的荒谬感又涌了上来,他简直要被眼前这个憨憨气笑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苏堇握着扫帚的手就紧了紧,身子还往后缩了缩,活像只炸毛的猫。
“卖艺不卖身?”沧玄云澈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我对你的‘艺’没兴趣,更对你的‘身’没想法,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都感觉你很欠,所以,忍着点。”
还未等苏堇反应过来,只见沧玄云澈手掌翻动,只听“碰”的一声,苏堇已经被掀翻在地。
夜悬空,寂静如昔,书斋中那噼噼啪啪拳拳到肉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明显。
“啊,大侠,侠士,公子,我错了有话好好说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呀。”
沧玄云澈端坐姿态,一副戏谑的样子看着趴在那里之人。
苏堇狼狈的趴在那里,心中满是畏惧。
这人武功也太强了吧,想要我命简直轻而易举,看来至少没有恶意。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打不过就认怂。
“大侠,我真的知道错了,饶命呀。”
算了,毕竟是昭儿的手下,还是放过他吧。
手指微抬,解开压制于苏堇身上的禁制。
没了禁制的束缚,苏堇终于狼狈的于地上爬了起来。
“呼,痛死了。”
老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目光凶恶的望向桌案边的“罪魁祸首,”只见其悠哉悠哉的坐于那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此刻正悠闲的喝着。
苏堇揉着发疼的腰,看着那悠哉品酒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真冲上去——刚挨的揍还疼着呢,这人的身手他可惹不起。
他咬着牙嘟囔:“喝喝喝!就知道喝!把人揍了还跟没事人一样,哪有你这样的‘大侠’!”嘴上硬气,脚步却往后挪了挪,生怕再惹恼对方。
沧玄云澈听到这话,抬眼瞥了他一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怎么?还想再挨一顿,让你记牢点‘话不能乱说’的道理?”
苏堇立马闭了嘴,手还下意识护在后背,脸上却满是不服气。
沧玄云澈指尖敲了敲桌沿,目光扫过苏堇沾了灰尘的衣摆,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说正事,昭华让我帮忙给你带给话,她说她想看戏文了。”
闻言,苏堇终于两眼放光,放下所有戒备。
“暗号对了,就是这个暗号,少侠,原来你也是少谷主的人呀,早说呀,这样哪还有误会不是。”
听到“少谷主的人”五个字,沧玄云澈哪里还能云淡风轻,当即开口解释,语气之中是那宣示主权的霸道“我说啊,只有我才是她的人,你不是,明白了吗?”
“啊,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呀?”
真是个白痴,你是她下人我是她男人,这能一样吗。
沧玄云澈忍不住内心吐槽,真是个单身狗。
沧玄云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人再按地上揍一顿的冲动——跟这不开窍的家伙掰扯,简直是白费口舌。
他指尖点了点桌沿,眼神里带了点不耐,又掺着点没法明说的别扭“就你这样呢还写戏文呢?”
“话已带到,接下来该如何做我想你应该清楚了。”
说完不等苏堇有所反应,身影便已经消失于茫茫月色之中。
看着沧玄云澈转身离开的背影,苏堇心中仍在疑惑“到底哪里不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