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冰点与独处：风暴中心的试探

包间的门在凌曜身后沉重地合上，那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得夏辰耳膜嗡嗡作响，心脏骤停了一拍后开始疯狂地、无序地跳动，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周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又凝固成冰冷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桌上原本热气腾腾的菜肴似乎也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油腻和冰冷。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担忧或探究，都聚焦在夏辰惨白如纸的脸上。

老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却被小飞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最终只是挠了挠头，低下头默默刷着手机，眉头越皱越紧。

赵经理捂着电话，声音压得更低，语速极快，脸色铁青，显然正在紧急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暴。

“那个……Spark，”辅助试图开口，声音干巴巴的，“没事吧？网上那些人就喜欢瞎说……”

但他的安慰苍白无力，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夏辰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的整个世界都缩小了，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些不断翻滚的、带着毒刺的言论，以及凌曜离开前那个冰冷彻骨、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那眼神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狠狠浇下，将他方才所有隐秘的欣喜、微甜的悸动、甚至那点酒精带来的勇气，都浇得灰飞烟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狼狈。

【恶心！】
【麦麸炒作！】
【Spark心机真深！】
【Dawn肯定是觉得被缠上恶心了！】
【脱粉！】

还有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阴魂不散的讯息，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屏幕最上方，嘶嘶地吐着信子：
【看，这就是你选择的。他的反应，你看到了吗？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尖上。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他那些控制不住的眼神、那些下意识的依赖、那次采访时不经过大脑的“特别感谢”……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造成了现在这场灾难？凌曜……他果然是很讨厌这样的吧？讨厌被这样捆绑，讨厌被这样揣测，更讨厌……可能因此讨厌带来这一切麻烦的自己。

巨大的委屈和恐慌像是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鼻尖控制不住地发酸，眼眶发热，他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那阵汹涌的泪意。他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里哭。

“我……我去下洗手间。”夏辰猛地站起来，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他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包间，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他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冲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扑在脸上，试图浇灭脸上的滚烫和心里的慌乱。

水流声哗哗作响，掩盖了他压抑的、细微的哽咽。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头发被水濡湿显得狼狈不堪的自己，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可笑。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靠近吗？这就是他期待能并肩站立的人给出的回应吗？

冰冷的绝望，一点点渗进四肢百骸。

凌曜并没有走远。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包间，一路疾行到餐馆僻静的后巷才停下脚步。冬夜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的失措感。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手机还在不断震动着，屏幕上闪烁着赵经理、俱乐部公关、甚至几个相熟圈内人的来电和消息提示。但他一个都不想接。

那些照片……那些角度刁钻、刻意捕捉瞬间的照片，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将他内心深处那些连自己都尚未厘清、更不愿示人的细微波动，赤裸裸地暴露在聚光灯下，任人围观、咀嚼、评判。

他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不是没被舆论攻击过。作为联盟顶尖选手，他早已习惯了活在显微镜下，习惯了承担胜负带来的所有赞誉和诋毁。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被同时拖入漩涡的，还有夏辰。

那个笑容灿烂、操作犀利、偶尔犯傻、看着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其他一些让他心绪不宁的东西的年轻人。

他看到那些恶毒的评论，看到有人用那样不堪的字眼去攻击夏辰——“心机”、“勾引”、“恶心”……这些词汇像毒针一样刺入他的眼睛。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几乎冲垮他的理智。他想立刻揪出那个躲在暗处拍照、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想用最严厉的手段让那些口出恶言的人闭嘴。

但比愤怒更快的，是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慌。

他在恐慌什么？

恐慌那些照片揭示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坦然面对的真相？

恐慌夏辰看到这些会怎么想？会不会被吓到？会不会……受伤？

是的，他看到了夏辰瞬间苍白的脸，看到了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猝然涌上的惊慌和……受伤。

所以他逃了。

在那种情况下，他本能地选择了最糟糕的处理方式——冰冷的对视，然后抛下所有人，独自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夏辰。是解释？安抚？还是继续用冷漠来武装自己，划清界限，以免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这种被外界强行介入私密领域的冒犯感，更厌恶自己刚才那个近乎懦弱的、伤害了对方的反应。

凌曜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

他拿出手机，无视了那些未读消息，直接点开了和夏辰的微信聊天界面。对话框还停留在前几天关于训练赛的简单交流上。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挣扎着。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公事公办地让他不要受影响，专注比赛？

任何一种，在此刻看来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最终，他只是烦躁地锁上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

他需要冷静。需要先处理掉这场该死的风波。

夏辰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直到感觉自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他不想回去面对那一桌的同情和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经过一个虚掩着门的杂物间时，他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压低的、熟悉的声音。

是赵经理，似乎在打电话。

“……对，立刻联系平台降热度，发官方声明，强调队友情，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妈的，肯定是有人搞鬼，抓拍到这种角度……凌曜呢？联系上了吗？……让他赶紧发条微博澄清一下，语气官方点……Spark？那孩子估计吓坏了，我先让他冷静一下，回头再跟他谈……”

官方声明……澄清……

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进夏辰的耳朵里。

是的，这才是最标准、最正确的处理方式。否认，澄清，划清界限。

他应该感到庆幸，俱乐部在处理了，事情会平息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又空又疼。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想悄悄离开，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消防栓，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杂物间里的声音立刻停了。门被拉开，赵经理拿着手机走了出来，看到是夏辰，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迅速调整成安抚的表情。

“Spark？你在这儿啊，没事吧？”赵经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尽量放轻松，“别担心，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公司正在处理，很快就会压下去的。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夏辰低着头，嗯了一声。

赵经理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凌曜他……可能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急了。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不喜欢这些场外的东西。你别多想。”

“我知道的，赵哥。”夏辰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哎，这怎么能怪你？”赵经理连忙说，“是那些搞事的人可恶！走吧，我先让司机送你们回去休息。今晚都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赵经理安排其他队员先坐车回基地，然后亲自陪着夏辰等下一辆车。期间电话一直没断过，显然舆论还在发酵。

回到基地时，已是深夜。

基地里静悄悄的，其他队员似乎都已经回了房间。

夏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梯，经过二楼训练室时，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

是凌曜。

他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做什么？

夏辰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凌曜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凌曜的眼神依旧很深，很复杂，但之前那种冰碴般的冷漠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夏辰看不懂的、更加晦暗难明的情绪。他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颚线绷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微博的编辑界面。

他……是在准备发澄清微博吗？

夏辰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跌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还是要立刻撇清关系。

就在夏辰几乎要转身逃开的时候，凌曜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疲惫？

“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夏辰愣住了，脚下像生了根，动弹不得。他看不懂凌曜此刻的眼神，也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是……要批评他吗？还是警告他以后注意言行？

凌曜见他不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重复道：“夏辰，过来。”

这一次，他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Spark”，而是“夏辰”。

夏辰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僵硬地走了过去，在离凌曜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眼，不敢看他，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训练室里只听得见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凌曜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千钧重。夏辰能感觉到那视线在他发红的眼眶、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

良久，凌曜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放缓了语速：“那些照片，”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你别在意。”

夏辰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是在安慰他？

凌曜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又停下。

“俱乐部会处理。”他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冷静理智，“你不需要回应任何东西。专注训练和比赛，不要被影响。”

这算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安抚和交代了吗？

夏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他似乎刻意维持的冷淡，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上，忽然裂开了一条细缝，渗进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暖意。

他好像……并不是在责怪自己？至少，不全是？

“凌队……”夏辰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你没生气吗？我是指……那些照片，还有那些话……”

凌曜沉默了片刻。

就在夏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我生气的是拍照的人和恶意传播的人。”

而不是你。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夏辰却奇异地从他的语气和停顿里，捕捉到了这层未尽的含义。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委屈感瞬间涌上心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镇定。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积聚起水汽。

他慌忙低下头，不想让凌曜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脑袋，凌曜搁在键盘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喉结轻微地滚动。一种陌生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心里盘旋，却最终被强大的自制力压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移开视线，冷硬地补充了一句：“很晚了，回去休息。明天照常训练。”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项艰难的任务，不再看夏辰，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开始敲打键盘，似乎真的在编辑那条澄清微博。

那丝刚刚升起的微弱暖意，又被这句话打回了原形。

夏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凌队也早点休息。”

然后，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训练室。

门轻轻合上。

训练室里，凌曜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屏幕上，微博编辑框里空空如也。

他根本……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烦躁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脑海里却不断闪过夏辰苍白着脸、眼圈发红却强忍着不哭的样子，还有他最后离开时那失落单薄的背影。

以及，那些照片里，自己看着夏辰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柔和的眼神。

真的……仅仅是队友和队长吗？

这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压抑的问题，在此刻，伴随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尖锐起来，狠狠撞击着他牢固的心防。

而回到房间的夏辰，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这一次，只有一张截图。

是某个电竞论坛的热帖标题：【理性讨论，Dawn刚才上线了十分钟，但为什么一条澄清微博都没发？这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性格吧？】

截图下面，附着一条新的消息：
【看来，冰山的裂缝，比想象中更深。你猜，他在犹豫什么？】

夏辰盯着那条消息，心脏再一次，失控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