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复 · 爱的审判

此刻，璐瑶就坐在她的对面，还在为刚才婷婷的突然走神而撅着嘴生气。

婷婷笑笑，走过去，从背后将璐瑶紧紧地、用力地抱在怀里，那力气大得让璐瑶有些挣扎着笑道：“哎呀！轻点！你弄疼我啦！”

婷婷没有松手，她的脸埋在璐瑶柔软的发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陷入回忆之中：几个小时前，璐瑶兴高采烈地拽着她，去参加她大学同学的毕业五周年聚会。在那个喧闹嘈杂的KTV包厢里，婷婷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尴尬、烦躁，被一群陌生人的吵闹和烟酒味包围。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幕。

一个喝得醉醺醺、满脸通红的男人在众人“亲一个！亲一个！”的起哄声中，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搂住正在唱歌的璐瑶，在她那娇嫩的嘴唇上，响亮地、重重地亲了一口。

整个世界，在婷婷眼中，瞬间变成了慢动作。她看到璐瑶愣住了，脸涨得通红，但并没有立刻推开那个男人。她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大笑、鼓掌。

婷婷的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她站起来，走过去，温柔地拽住璐瑶的手，然后微笑着，对那个还在傻笑的男人说：“你知道你会怎么死么？”

那个男人，是璐瑶大学时的前男友，王小明。

回到卡座后，璐瑶拼命地向她解释，说他喝醉了，大家都是在开玩笑，让她别当真。但婷婷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

后来，那个王小明，竟然又摇摇晃晃地坐到了婷婷的身边，打着酒嗝，喷着熏人的酒气，用一种炫耀的、挑衅的语气对她说：“她……她以前是我的，你知道吗？她可骚了……”

婷婷笑了。她对王小明说：“外面太吵了，我们出去聊聊吧，我想听听你们过去的故事。”

她把他骗到了KTV后门外的一处建筑工地。在黑暗的角落里，她用自己熟练的刀法，干净利落地将割断他的喉咙。然后，又将他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碎尸万段。她把他那堆模糊的血肉，装进几个黑色的垃圾袋里，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KTV，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拽着还在担惊受怕的璐瑶，回了家。

回到家，婷婷的审判开始了。

“他是谁？”婷婷坐在沙发上，冷静地问。

“同学……”璐瑶的声音在发抖。

“什么关系。”婷婷继续追问道。

“……以前的，前男友。”璐瑶只能如实回答。

“你刚才那样对你，好像没有很生气。”婷婷陈述着一个事实。

“大家都在开玩笑，我怎么好意思当场生气啊？那多尴尬……”璐瑶勉为其难地说道。

“不！”婷婷的声音像冰一样，不带任何温度：“你没有立刻推开他，你没有扇他耳光，你甚至没有骂他。这证明：你并不觉得那是一个多大的冒犯。一个女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被一个不爱的男人强迫亲吻，都会下意识地表现出强烈的愤怒和抗拒。除非，你心里对他还留有余情，或者说：你早已习惯了他的亲吻。”

璐瑶不说话了，她被婷婷那套扭曲的逻辑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个极端的、病态的完美主义者。”婷婷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讨厌分享。我的东西，我的爱人，如果被别人碰过，那她就不再是完美的、完全属于我的东西。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只有两点：一是放弃她，二是：彻底永恒地毁灭她。”

“那只是一个玩笑！我爱的人是你啊！”璐瑶终于崩溃大哭。

“可你曾经爱过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可以当做那段过去不存在。但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女人，曾经爱过别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今天又当着我的面，吻了我的女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想过我的痛苦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让别的男人在你我的面前，轻易地亲吻你！”婷婷的声音歇斯底里。

璐瑶彻底傻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辩驳婷婷这套疯子般的逻辑。

“对不起！”婷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最后说：“他已经死了，我杀的。而你，我最爱的璐瑶，你也得死。因为，你已经失去了我对你所期望的那份、绝对的纯洁。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你是无辜的。但没办法，我必须对我自己那份偏执到病态的爱情，有一个交代。”

她看着惊恐万状的璐瑶，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悲伤。她是无辜的，但她必须死。为了婷婷那份早已在血与火中扭曲变形的、对完美爱情的虚妄梦想。

璐瑶死在她的怀里，死于注射过量的镇静剂，没有一丝痛苦。她决定，要给璐瑶一个最特殊、最尊贵的待遇。

冷冻，分尸。这些流程她早已驾轻就熟。但这一次，她做得格外细致，格外虔诚。她先把璐瑶那双美丽的眼睛、小巧的耳朵、挺翘的鼻骨等脆弱的部分，用手术刀完整地、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

然后，她用微火，慢慢地炖煮着璐瑶的头颅。在煮到六七分熟、皮肉刚刚开始与颅骨分离的时候，她将头颅捞出。她趁着那份温热，用指尖和刀片，像剥一只熟透的橙子一样，将她脸部的皮肤，连带着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完整地、没有一丝破损地剥了下来。

人的头发是炖不烂的。于是，她得到了一张带着完整头发和眉毛的、柔软而苍白的女人脸皮。

她将这张脸皮平铺在工作台上，用这张皮作为基底，将事先取出的眼睛、耳朵、鼻骨等器官，用特制的、透明的强力胶水，一点一点地、按照原来的位置，精准地粘贴回去。她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终于制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仿佛只是睡着了的人脸标本。

她将这个独一无二的标本，挂在了自己卧室的墙上，正对着她的床。这样，她每天睁开眼和闭上眼，都能欣赏到璐瑶那永不褪色的“容颜”了。

璐瑶的肉，她怀着无尽的悲伤与爱意，全部吃掉了。璐瑶的骨头，她用一只沉重的石臼，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将它们全部磨成了最细腻的、雪白的粉末。她将这些骨粉，装进了一个定制的真丝枕套里，做成了一个枕头。

她想，再没有比这更能让她在每一个冰冷的夜晚，亲近璐瑶的方式了。枕着她的骨，望着她的脸，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她实现了璐瑶所有关于死亡的、浪漫而天真的幻想。她杀她，不是因为璐瑶背叛了她，而是因为：她太爱她了。爱到无法忍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爱到不想在自己之外，还有任何人或记忆，能够占有她，哪怕只是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碰一下。

婷婷喝着碗里那碗用璐瑶身体熬成的、还冒着热气的汤，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五）逝 · 最后的狂欢

然而，最让婷婷痛彻心扉的，不是璐瑶的死，也不是诗涵的背叛，而是对雪儿的错杀。

说起雪儿，婷婷曾经那么那么爱她。她的外表清纯如雪，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百合花，她就像一道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婷婷早已冰封的世界。

雪儿太可爱了，一举一动都带着未经世事打磨的天真烂漫。和她在一起，婷婷觉得自己那颗早已在无数次背叛中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似乎也重新开始柔软、跳动。

婷婷曾一度以为：或许，雪儿就是那个可以和自己共度余生，不需要被放进冰柜、不需要被熬成浓汤的女人。她会是自己血腥旅途的终点。她不希望雪儿和以前那些女人一样，最终用那种夹杂着歉意与决绝的眼神，对自己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这是她的原则，是她用鲜血和白骨铸就的铁律——她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活着离开自己。

她爱雪儿！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要亲手将雪儿也放进那个冰柜，亲手肢解她温热的身体，自己会难受到何种地步。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了，就是永远地失去了。而她，绝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品尝那种被抛弃的滋味。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慌，再次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婷婷她太了解这种感觉了，这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雪儿会主动来婷婷家，会毫无芥蒂地喝她炖的、来历不明的汤，会和她拥抱、接吻，会在她耳边说尽世界上最动听的甜言蜜语。但她有一个底线：她从不在婷婷家过夜，也绝不和她发生最后那层关系。

一开始，婷婷愿意理解，甚至欣赏这种矜持。她告诉自己：雪儿这是在自我保护，是对这份感情的珍视。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之后，她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多疑与不安，开始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发酵。她开始怀疑：雪儿根本不爱自己，她只是在享受这种暧昧不清的精神追逐游戏。她甚至怀疑：雪儿在外面有别的男人，她之所以不和自己上床，是为了对那个男人保持“忠贞”。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婷婷开始反思：我是不是一个天生就让人信不过的女人？总有女人在离开她时说：“小婷，你的眼睛太灰暗，太阴沉了，看着你，我总觉得害怕。”以前她把这当成分手的借口，现在，在雪儿这里，她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她没有错。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杀她们，是因为她们要离开我，是她们先背叛、先伤害了我。她们伤害的是我那颗看脆弱的心，而我，只不过是在她们看得见的肉体上，寻求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这很公平。

那天，雪儿把婷婷约到了家里。去之前，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用一块崭新的天鹅绒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书架上的每一个骷髅头，然后为即将到来的雪儿，预留出了一个最干净、最显眼的位置。

婷婷去了。她们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起去了江边吹风。

初冬的江风很冷，吹得人心里空落落的发慌。雪儿突然凑过来，给了她一个冰冷却深情的吻，然后轻声说：“走吧，回你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婷婷看着漆黑的江面，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过了今晚，你或许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雪儿没有听懂她话里那沉重的、不祥的含义，只是以为她又在说情话，便甜蜜地笑了笑，挽住了她的手臂。

回到雪儿家，婷婷给雪儿送上一碗事先用“璐瑶”的排骨炖的莲藕汤。

雪儿喝着汤，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喝。只是，小婷，你的人如果能和你做的汤一样温暖柔和，那该多好啊。”

婷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你在一起，我很累。”雪儿放下汤碗，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轻声叹息道：“你太多疑，太敏感，太自以为是了。你总是把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强行加在别人头上。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和你上床，就是不爱你，就是对你不忠？”

婷婷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你错了！大错特错！”雪儿的声音也激动了起来：“小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随随便便就和你上了床，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珍惜我吗？你是不是又会觉得：我可以轻易和别的女人上床？甚至会和那些肮脏的男人上床？”

“你若敢背叛我……”婷婷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像一头即将扑食的野兽。

“你看！你看！你又是这样！”雪儿几乎要崩溃了，她站起来，眼眶泛红：“你总是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用你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爱你的人！难道你还想杀了我吗？我承认：你的性格让我很累，我真的想要离开你，可我……”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怪婷婷那天心浮气躁，怪她被猜忌冲昏了头脑。在雪儿那句最关键的“可是我……”还没说完的时候，婷婷从桌上抓起那把厚重的不锈钢水果刀，已经带着她全部的愤怒与绝望，用尽全力，深深地、狠狠地插进了雪儿脖子右侧的颈动脉里。

婷婷自己都震惊了。她松开手，刀子还嵌在雪儿的脖子里，她呆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鲜红的动脉血，从雪儿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白色的毛衣。她用手徒劳地捂着伤口，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悲伤。她看着婷婷，用尽自己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把那句被中断的话，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可……我……做不到……因为……我……爱……你……今天……我来……就是想……把自己……交给你……”

说完，她便倒在了沙发上，身体抽搐了几下，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婷婷彻底崩溃了。她杀死了唯一一个在临死前，还在对她说“我爱你”的女人。她杀死了那个准备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她的女人。她毁在了自己那可笑又可悲的、一时冲动的猜忌里。

她扑过去，抱着雪儿渐渐冰冷的尸体，静静的哭了一整夜，直到泪水流干。

第二天，天亮了。她看着怀里已经僵硬的雪儿，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对雪儿的尸体轻声说：“雪儿，别怕。不管怎样，你现在可以永远永远地和我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她双手捧着雪儿尚有余温、面容安详的头颅，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泪流不止。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微微颤抖。屋子里，王菲那首《红豆》正在单曲循环，空灵而悲伤的歌声萦绕在每一个角落。她将雪儿的头颅带回自己家中。

而在不远处的浴室里，巨大的浴缸中盛满了温水，雪儿的无头尸体安静地躺在水中，身上和水面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鲜红的玫瑰花瓣。

雪儿的死，在婷婷的心里凿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她不再相信爱情里有任何侥幸，她已经做好了与全世界为敌，与所有她爱的人共赴黄泉的准备。

这一次，她没有清理现场。她故意在杀害雪儿的时候，在现场留下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带有指纹的身份证。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对所谓的爱情，彻底绝望了。她爱的，得不到；爱她的，又被她亲手毁灭。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冰冷、黑暗。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

许久，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

婷婷笑了，她走过去，打开了门。一群全副武装、表情凝重的警察，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她举起双手，脸上带着一种凄凉而解脱的笑容：“你们不用这么骄傲。如果你们是一个一个地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过是一堆即将被放进冰箱的肉块而已。对了，锅里还有汤，如果不介意的话，喝了吧。味道……应该还不错。再见。”

说完，她抱着怀中雪儿那颗美丽的头颅，在警察们惊愕的呼喊声中，猛地转身，像一只决绝的飞蛾，几步冲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用尽全身力气，撞碎了厚厚的玻璃，从十七楼的高空，一跃而下。

在身体急速坠落的那一瞬间，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婷婷的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除了雪儿的脑袋，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摔得粉身碎骨。她相信：如果有人敢的话，自己接触地面后，摔成的那些血肉碎末，或许……也可以熬一锅很浓的汤喝吧。而自己将和所有的爱人，在另一种层面上，真正地血肉交融，永不分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