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阴影宛如一层厚重的幕布,被粗暴地狠狠撕裂,刹那间,刺眼的天光如利箭般汹涌涌入。
那光芒毫无遮拦地映出谷尘骤然绷紧的侧影,他原本紧闭的眼睫,此刻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颤,好似脆弱的蝶翼。
而身体深处那如影随形、无休止的崩裂剧痛,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陡然加剧,尖锐得如同无数冰针,恶狠狠地扎进他的骨髓,令他的身躯微微颤抖。
伴随着一阵沉重、整齐且带着训练有素刻板节奏的脚步声,两个身形魁梧的鹿族兽人如两座小山般堵在了门口。他们身着部落守卫的皮甲,皮甲上沾染着尘土,散发着汗水的粗粝气息。那粗壮的犄角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他们眼神锐利如钩,毫不掩饰地在洞内角落那个单薄的身影上扫视。
“月含。”为首的守卫声音洪亮,虽带着公式化的恭敬,却冰冷得毫无暖意。他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从谷尘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缓缓滑到他搁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上。那双手枯瘦如柴,皮肤下隐约可见不正常的、如蛛网般细密的细微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谷尘的心脏在冰冷僵硬的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他知道,来了,鹿族的部落首领果然有问题。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属于月含的、曾经清澈如今却深如寒潭的眸子,努力凝聚起一丝月含特有的、带着点茫然和逆来顺受的温顺,迎着守卫审视的目光。
他微微颔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艰难地勾起一个温顺的笑,最终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气音:“嗯。”
此刻,努力扮演另一个不知道祭品真相的人,成了他唯一能抵御危险的盾牌。
他用强大的精神力,死死摁住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和倒三角标记蠢蠢欲动的阴冷意志。
绝不能露出一丝马脚,绝不能让这身皮囊下隐藏的蛇鳞和冰霜泄露分毫。祥云戒指在指根处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热流,仿佛在安抚他恐惧的内心,又像是在给他坚定的力量,努力隔绝着后颈那处灼烫的烙印与外界可能存在的窥探。
守卫首领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息,那目光好似要穿透他的灵魂。
接着,又扫过他身边石头上休留下的那包食物——鲜艳欲滴的浆果、青翠鲜嫩的竹叶,还有旁边那几块明显没动过、已然冷却的烤肉。一丝极淡的疑虑,如乌云般掠过他粗犷的眉头。
月含是鹿族,吃素,这一点没错。可…眼前这个“月含”身上那股挥之不去、浓烈得异常的草木寒气,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危险气息,都让他感觉说不出的异样。他实在太冷了,冷得仿佛不像是个活物。
“你身体可还安好?”守卫向前踏出一步,鹿脚重重地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而沉闷的声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首领很关心您。前次意外失踪,实在令人忧心。”他盯着谷尘的眼睛,仿佛要从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眸子里挖出隐藏的秘密。
谷尘感觉那一步,像是直接踩在了自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空洞温顺的表情,再次缓缓点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无事。谢…首领挂心。”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从他干哑的喉咙里艰难吐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喂!你们堵着门干嘛?让开让开!月含需要新鲜空气!” 汤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欠揍腔调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突兀地在洞口响起,瞬间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凝重气氛。
紧接着,汤像一道灵活的黑色闪电,以极快的速度硬是从两个鹿族守卫中间钻了进来,他的尾巴不耐烦地左右甩动着。他手里居然又捧着一堆新鲜浆果。
两个鹿族守卫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弄得一愣,脸上同时浮现出不悦之色。为首的守卫眉头拧得更紧,像两条纠缠的毛毛虫,瓮声瓮气地呵斥:“汤、我们在执行首领命令!闲杂人等退开!”
“谁是闲杂人等?”汤梗着脖子,猫眼瞪得溜圆,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我们是月含最好的朋友!我们来给他送吃的,陪他说话解闷,这才是真正的‘照顾’!你们杵在这儿跟两根柱子似的,除了吓唬人还会干嘛?”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把新鲜的浆果塞到谷尘手里,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仿佛生怕弄疼了谷尘,“月含,快尝尝,这个更甜!刚从东边林子摘的!”
谷尘的身体在汤靠近塞果子的瞬间,再次僵硬如铁,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汤身上那属于猫科动物的、鲜活滚烫的生命气息,与他自身枯竭冰冷的死气形成了剧烈的冲撞,那股力量几乎要将他好不容易勉强维持的表象彻底撕裂。
他只能死死攥住那颗冰凉的浆果,指尖用力到泛白,借着低头的动作,拼命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和即将失控的竖瞳。
汤敏锐地捕捉到谷尘的不对劲,他仰头对着守卫学着休平时的模样,微微皱眉,语气带着恳切却不容置疑的坚持:“哎呀!月含胆子小,上次被抓吓坏了,现在需要安静。你们要是把他吓出好歹来…”
他指了指谷尘低垂的头和微微颤抖的手,“他这样怎么静养?首领若是知道你们把他吓得更严重了,恐怕也不好交代吧?不如你们就在洞口守着?我陪他说会儿话就走。”
两个鹿族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带着犹豫和权衡。汤的话软中带硬,提到了首领的交代。眼前这个“月含”的状态确实看起来糟糕透顶,死气沉沉,再被他们逼问下去,万一真出了岔子,祭祀前祭品再出问题,他们绝对担不起这个责任。
为首的守卫重重哼了一声,那声音如同闷雷,眼神依旧锐利得如同鹰隼,在谷尘身上刮了一遍,最终粗声道:“哼!一刻钟!汤你毕竟是猫族兽人,别搞什么小动作,若有任何异动…”
他威胁性地按了按腰间的石斧柄,那石斧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没再说下去,便转身示意同伴,两人退后几步,像两座铁塔般一左一右堵在了洞口外,目光如炬,依旧牢牢锁定着洞内。
洞内的光线随着守卫的后退而稍微明亮了一点,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监视感丝毫未减,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笼罩着洞内的一切。
汤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手在胸口快速地上下移动,仿佛要把那颗还在剧烈跳动的心按回原位。
他转头想对“月含”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不见底、仿佛凝结着万载寒冰的眼眸里。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兽性警惕,哪里还有半分月含的温顺?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微张,那句“没事了”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