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不着痕迹的向左前方挪动了一小步,仔细打量着每幅画角落处不引人注意的落款,胤禛发现了她这隐秘的动作并未有什么反应任由她观察。
“吾妻仪宁,夫胤禛”,旁边印着一个方方小小的红印,刻着瘦劲清峻神韵超逸的“禛宁”二字。
这应该就是额娘当初说的那枚姑姑怀着大阿哥时皇上亲手设计雕刻送给姑姑的私印了吧。
刻着“禛宁”二字的印一共两枚,由同一块玉分割开制作而成,上面雕刻的图案合在一起是一幅鸾凤和鸣图,寓意二人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据说姑姑最爱的就是这枚殷红鸽子血,在之前一直精细小心的收着,时常拿在手中把玩,白皙莹润的指尖与嫣红如血的玉印相对比,红与白两种颜色相互交织,让人不知入手是那削葱根的玉指更细滑还是那玉印更温润一些了。
这枚血色印鉴姑姑并不怎么舍得使用,每次用完也都会用柔软的锦帕轻柔的把红色印泥擦拭掉,故而一直都崭新如初。
静娴之前不止一次见过这枚私印,甚至最后这枚玉印还是由她在姑姑崩逝皇上赶回宫后亲手送回到皇上手中的。
那日一直冷面的帝王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态,面上一片茫然空白,颤抖着手接过,像是一个突然失去了亲人的孩子。
两片薄唇紧抿毫无血色,呼吸急促且粗重,深呼吸许久想要冷静下来都没有成功,反而因此被呛到剧烈的咳起来,咳到最后那双犀利冷凝的丹凤眼渐渐漫上了血色,握紧手里的印鉴瞥了她一眼用力的甩袖离开,只是背影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步伐也有些漂浮凌乱了。
胤禛见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给她递香的苏培盛反而一直看着那块小小的红印也一时失神,手伸进袖中轻抚着那块他贴身放着的小小私印,上面有处缺口,“这是你皇额娘的那块印,朕的那块朕放在她的棺中了,也算是替朕陪在她身边了,她也不会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皇陵中了。”
虽然他面上的表情是在笑,但谁都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苦涩与痛苦。
乌拉那拉氏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接过苏培盛手中的香在烛火上点燃跪在地上尊敬的拜了拜将三柱香插在香炉中白色的烟气幽幽向上弥漫消散。
“姑姑并不孤单,”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才突然开口,出口的话却是伤人的,像把刀子直直刺进胤禛心里,刺得他鲜血淋漓,“姑姑去前说她终于可以见到弘晖阿哥和小公主了,她盼了很多年很多年,”接着那双冷清不带感情的双眼紧盯着他,“皇阿玛,您后悔过吗?”
后悔当初放弃了姑姑……
后悔因为自己的纵容还了一双儿女……
后悔说着爱他们却做出的事只有深深的伤害……
后悔?
怎么可能不后悔,但现在后悔有用吗?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侧福晋!”
苏培盛失声打断静娴的质问,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伤人、太过大逆不道了。
静娴却固执的直盯着那九五至尊,像是在执拗的等着一句答案。
“静娴,”胤禛轻声笑笑,眼睛落在她脸上,好似透过她看着那个与他结发夫妻几十年的女人,回身轻抚着画上女子的脸,温柔至深,“身为皇子,朕没有机会后悔,身为她的夫弘晖的阿玛,也没有资格后悔。”
“她不愿原谅朕是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
帝王的背渐渐弯了下去,语气也越来越低。
可见静娴先前的话对他的伤害有多大,随后继续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不在乎身份了。
“不过倒也无妨,朕很快就能够去陪她了,去她跟前弥补这些、乞求原谅。”
“朕也盼着能早日去陪她和两个孩子,哪怕他们不一定愿意见朕,但起码他们都在。”
“这一辈子,朕对得起这大清江山对得起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唯独对不住他们。”
“能得她为妻是朕之幸,那段时间也是朕这一生最幸福的两段时光之一了。”
一段是孝懿仁皇后佟氏还活着的时候,一段是与福晋大婚后到弘晖夭之前的那段时间。
可他这艰难不幸的一生中唯有的两段温暖却也都早早失去了,太过短暂,昙花一现,也就更让他难忘那寒冷中的一缕阳光。
皇四子胤禛生母当初是佟贵妃宫里的宫女乌雅氏,被临幸生了皇子后才堪堪封了德贵人,皇子刚生下来便被下旨抱到了佟贵妃处交由贵妃抚养。
众人皆知佟贵妃恨极了那个在她宫里借着皇上醉酒爬床狠狠打了她脸、令她成了六宫笑柄的女人,自是坚决不许德贵人去看胤禛的,更是不许任何宫人在胤禛面前提起生母的问题。
最初德贵人心里还念着儿子多次找机会去见他,但几次都被年纪小不懂之间关系的他无意识的伤了心,又恰好怀上并生下了六阿哥,那个以“授予皇位”命名的六阿哥胤祚,便也不再怎么理睬这个与她不同心不亲近的大儿子了。
再后来佟皇贵妃病重被皇上册封为皇后一日便崩了,尚且年幼的胤禛便被送回了已是德妃的生母身边,只是因为曾经那些年母子二人依旧不亲近,哪怕当时的德妃只有他一个儿子,胤禛不是没有想过要缓和与额娘之间的关系可始终无果,十四阿哥胤祯出生后二人关系更是疏远。
德妃丝毫不掩饰她对十四阿哥的偏爱以及对胤禛的厌恶,没错,是厌恶,乌雅氏讨厌这个自己生出来的却将佟氏视若亲母的儿子。
她乌雅家是佟家的包衣,哪怕她成了四非之一依旧会被出身八旗的其他后妃拿她包衣的身份踩她,甚至拿她生下四阿哥后晋封的事来嘲她“卖子求荣”,更在胤禛与佟皇贵妃亲如母子时讽刺她哪怕爬上龙床也不过白白为别人生了个儿子,所以她恨死了佟氏也恨上了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