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两个神经病
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短暂,五更才过半,天色就已蒙蒙亮了。
昆山县城笼罩着的浓浓雾气,此时正悄然散去,北城的安民社里,也开始渐渐有了动静。
如今的安民社,和当初相比,早已是大变样了。
早先的时候,整个安民社是建在麦田以及荒地上的,那里的建筑十分简陋,大多是些残破不堪的窝棚,而且,这里压根就没有排水排污的设施。
从昆南逃难过来的十几万百姓,全都一股脑地挤在了这个安民社里头。
这里拥挤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大家的吃喝拉撒全在这营地里解决,一时间,臭气熏天,地面上满是污泥,成群结队的老鼠四处乱窜,整个环境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很多老百姓才住进来没几天,身体就出现了状况,纷纷开始生病,特别是那些身体孱弱的老人和孩子,每天都有人不幸病死。
鲁晨上任之后,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十分痛心,本打算大刀阔斧地进行一番改善。
可实际情况是,鲁晨上了堤之后,直到现在都还没顾得上到安民社去看一看。
不过呢,谁让人家有个好兄弟,还给他请了两位牛伯夷的幕僚呢。
徐文长和吴承恩来安民社看过一次之后,就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不及时改善这里的环境,那么很快这里就会发生疫病。
一旦疫情扩散开来,不管是灾民、原住民,还是士绅、穷鬼,谁都逃不过。
到时候,修堤、抗洪啥的都得靠边站,大家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撤,保命最要紧。
可这么一来,又有可能把疫情带到邻县去……
改革那是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于是,两人麻溜地合计出一套规章制度,盖上县老爷的大印,往安民社一贴。
接着,连夜把一众甲长里长都召集起来,给他们好好讲讲防疫有多重要!
这些甲长里长大多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心里明白两位先生说的不是吓人的话。
但那会儿正是防着梅汛的关键时刻,他们没日没夜地带着人上堤抗洪,实在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和人手来执行县里的章程。
正发愁呢,提前过上双城生活的李贽,巧了,今天人在昆山。
他站在院门口,听着众人在那儿聊,冷不丁来了句:“徐文长,你啊,真算不上聪明,我看笨得够呛。”
“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徐渭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心里想着,竟然还有人敢说“孤蛋画家”蠢,这在昆山怕是不想混了吧。
“我叫李贽,字卓吾!‘疯狂教师’就是我!”李贽昂着头回答道,“用某人的话来讲,就是‘阿母恶提车’。”
“阿母恶提车?”徐渭感觉像是遇到了这辈子最难缠的对手,他走到李贽跟前,和他冷冷地对视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教书的老师。”李贽冷笑了一下。
吴承恩看到这情形,赶忙用手捂住脸,都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昆山县这两个让人头疼的家伙终于碰到一块儿了,这时候李公子又不在,那场面简直没法控制。
随着徐渭和李贽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强,周围的里长、甲长们都觉得空气好像都变得凉飕飕的。
徐渭率先发起攻击,只见他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说道:“两只猿猴在深山里截木头,看看小猴子要怎么应对这像锯子一样的对锯呢?”
李贽也毫不示弱,马上回击道:“一匹马陷在污泥里,问问这老畜生要怎么把蹄子拔出来?”
里长和甲长们都听迷糊了,一个个小声地向吴先生询问。
“怎么刚开口就骂上啦?”
“他俩一个问敢不敢‘对句’,一个让对方只管‘出题’,这哪算骂人呢。”吴承恩尴尬地替两人打圆场道,“都是文人,哪能骂人呢?”
可这两位根本不给他面子。就听徐渭先开口出了一联:
“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
李贽也不甘示弱,马上回怼:
“十年九月换八东家,放纵七情六欲五毒,也想赚四三二万,一无是处!”
李贽这话是在说徐渭半生蹉跎,一事无成,在每个东家那儿都待不久,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的比谁都多。
“哟呵?”徐渭战术性后仰,往后一跳,没想到碰上硬茬了。
“忠悌节孝礼义廉!”徐渭这是在骂李贽‘无耻’。
“贞洁贤惠容言功!”李贽回他‘缺德’。
“瞧那白鹅,黄毛都还没褪干净呢,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
“再看那乌龟,壳都磨得光溜溜的了,简直就是老奸巨猾的典范!”
这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骂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各种脏话、俏皮话那是源源不断,花样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简直把在场众人的三观都给刷新了。
吴承恩实在是听不下去,也插不上话去圆场,只好无奈地表示:“我承认,他们这就是在纯粹骂人,咱们寻常读书人里,偶尔也会冒出几个这样的奇葩,就好比那‘斯文禽兽’。”
那些里长、甲长们可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听得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说要让娃娃多读书呢,瞧瞧咱们,骂人就那几句‘操娘日宗’翻来覆去地用,再看看这两位先生,骂了半天都没重复的,这水平,高啊!”一个老里长满脸感慨地说道。
“就是就是。”其他里长、甲长纷纷跟着点头,觉得老里长说得太对了。
“要是咱们也有这水平,哪个敢不服?骂都能骂死他!”
吴承恩一看这情况,心里直犯嘀咕,照这么下去,昆山的民风都被带坏咯,想着,他便赶紧上前,用力拉开还在唾沫横飞的两人。
两人依旧争论不休,吴承恩只得捂住老伴儿的嘴,转而问李贽:“李教授,你刚才说他白痴,我觉得在理,但你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当然有。”李贽得意地昂起头。
“愿闻其详。”吴承恩虚心请教。
李贽却沉默了。
“你看,我就说他是来捣乱的。”徐渭挣脱吴承恩的手,冷笑道,“我们再来一局!”
“滚滚滚。”李贽不耐烦地摆手,心想自己那点本事都快用完了,再对下去就要露馅了。
然后他问吴承恩:“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嗨。”吴承恩差点摔倒,原来这家伙光顾着争辩,把正事都忘了。
听完吴承恩的复述,李贽大笑道:“我知道我笑什么了,我笑你们无知,笑你们傻,现成的人手都不知道用。”
“哪还有人啊?”吴承恩不跟他计较。
李贽向众人发问:“女人不是人吗?老人不是人吗?半大小子不是人吗?”随后,他又反问道:“那些里长甲长没空,他们的老婆上堤了吗?”
吴承恩听后若有所思,李贽接着放声大笑道:“把里长甲长的老婆任命为内甲长、内里长,让她们带着大家干活不就行了?不就是打扫卫生、挖渠、烧水这些事儿,有什么干不了的?”
吴承恩觉得这是个好思路,里长甲长的老婆对当地老弱妇孺熟悉,也有权威性,让她们带头干活可行。
徐渭却撇撇嘴,不屑地说:“哼,我早就想到这个办法了,只是没来得及说。”
深受赵博士影响的李贽,笑着回应:“这就叫‘犹豫便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说完扬长而去,徐渭在他身后跳脚喊道:“你给我等着,下回有你好看!”
“哼,想接着比?没可能了。我可不得留个百分百胜率的完美记录。”李贽心里门儿清,这保持全胜的法子他拿捏得死死的。
徐渭那鼻子都快气歪了,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像铜铃,瞅着李贽的背影,牙根咬得咯咯响,满心都是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吴承恩瞧都不瞧徐渭这冒失家伙一眼,径直走向里长甲长们,神色肃穆,声音沉稳有力:“各位,此事就劳烦你们回去劝劝家中娘子,务必让她们知晓利害,配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