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哨在掌心硌着,凉得发麻。柳含玉没动,也没抬头。火折子早灭了,密室黑得像口棺材,可她知道那些胭脂盒还在,一百多个,整整齐齐,刻着她的生辰。
她没再想“公主”“换命”这些词。再想,脑子就得炸。
她只是把铜哨翻了个面,指腹顺着那圈纹路一寸寸摩。凹凸的线条像谁用针尖刻出来的,绕着中间一个眼状图案,转了七圈。
她忽然停住。
这纹,见过。
不是在案卷里,也不是在尸身上,是在顾尘疏交上来的画里——那幅西域商队路线图,边角不起眼的地方,画了这么个符号,她当时还笑他:“你这画得跟符咒似的,是不是晚上画多了见鬼了?”
顾尘疏咧嘴一笑:“小生画的是人,可有些人,比鬼还怕这标记。”
她说不清怎么就记住了。但现在,她敢拿银针赌,这纹路,一模一样。
她咬破指尖,血珠冒出来,滴在掌心。她用血当墨,凭记忆把铜哨上的纹画了一遍,又默出顾尘疏画里的那个符号。两道血线在掌心重叠,严丝合缝。
七道螺旋,绕着三角眼形。
不是装饰,是记号。
她喘了口气,把铜哨塞回腰间,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针,在石壁上划出第一道线。
“歌女案。”她低声念,“香炉脚上,有这纹。”
针尖再划一道。
“青铜匣底座,三遍重复。”
又一道。
“皇陵秘道图,通风口标记。”
她闭眼,像验尸时回溯创口那样,一帧一帧翻过顾尘疏交上来的所有画。那些她以为只是辅助勘验的细节,全回来了。
——教坊司地契摹本,边角印章纹饰;
——禁军换防图,岗哨旗杆顶部雕花;
——就连那张看似无关的市井叫卖图,卖糖人的担子上,也用金粉点了个小记。
全都有。
她睁开眼,银针在石壁上连出五道横线,标出五起案子。再用血指在每道线下写上日期。
指头一抖,她算出来了。
七十七日。
每七十七天,这个符号就出现一次。
她猛地靠回墙上,脑仁一抽一抽地疼。七十七,不是随意的数。钦天监推命格、换气运,最爱用“七七”为周期。老周说过:“七七四十九是断魂期,七十七是夺命关,过了,命就不是你的了。”
她盯着石壁上的血线,忽然笑了一声。
不是巧合。
是标记。
每七十七天,就有人被“换”了命。而这符号,是画师被迫留下的戳子——像屠户在牲口耳朵上打的印。
她低头摸出铜哨,对着头顶那道铁门缝隙透下来的微光细看。哨身内壁极小,几乎看不见,可她眼尖,还是发现了——一个“陆”字,刻得极浅,不是刀,是针尖点出来的。
她指尖一颤。
鬼手十三针,最后一针叫“落痕”,专用于密档标记,不留划痕,只留点迹。当年陆青崖说过:“这针法,不能救人,只能留证。”
这铜哨,是他留的。
可顾尘疏画的符号,又怎么解释?他不是陆青崖,只是个替身画师,凭什么知道这些?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可手没停。银针继续在石壁上划,把“陆”字圈起来,再连向五起案件,最后指向这间密室。
一条线,清清楚楚。
她不是偶然查到这里。
是有人用画,用哨,用命,把她一步步引过来的。
她忽然想起陆青崖最后一次见她,临走前塞给她这铜哨,只说了一句:“吹不响的哨子,也值一条命。”
她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
现在明白了。
这哨子不是让她吹的。
是让她“看”的。
她攥紧铜哨,指节发白,低声说:“你们拿画当路标,拿命当棋子,就为了让我走到这儿?”
她没等回答,也没人回答。
她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把银针收回囊中,顺手把石壁上的血线抹掉。
证据不能留,但她记住了。
她抬头盯着铁门,声音冷下来:“行啊,你们画了这么多画,现在轮到我了。”
她从袖里摸出一小截炭条——老周给的,验尸时画创口用的。她蹲下,在地上画了个符号。
七道螺旋,绕着三角眼形。
画完,她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冷笑:“既然你们喜欢标记,那我也留个记号。”
她站起身,把炭画踩进地缝,转身走向角落那堆胭脂盒。
随手抓起一个,打开,干红的膏体像凝固的血。她把铜哨放进去,合上盖子,又拿另一个,再放一个。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她一个个打开,放哨,合盖。
“你们用生辰当祭日,我用铜哨当回礼。”她一边放一边说,“谁也不知道哪个盒子里有哨,谁也不知道哪次‘换命’会听见响。”
她放完最后一盒,直起身,拍了拍手。
密室还是密室,铁门还是铁门,可她不再盯着门看。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干了的血痕,轻声说:“我不是来找身份的。”
她顿了顿,眼神一锐。
“我是来查案的。”
她从腰间解下银针囊,往石架上一挂,针囊垂下来,正对着那行胭脂盒。
这是刑官勘验的标记。
谁动,谁就是毁证。
她转身,走到石室中央,盘膝坐下,闭眼。
得等。
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但她不急。
她开始回忆陆青崖留下的所有画。
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
每一笔,每一痕,每一道她当时没在意的边角细节。
她要把这些画,重新看一遍。
不是看画。
是看画里藏着的命。
她睁开眼,忽然低声念:“七十七日……下一次,是哪天?”
她没算完,铁门突然“咔”地响了一声。
链子松了。
门缓缓滑开一条缝,透进一丝光。
她没动。
光里飘进一缕灰,落在她脚边。
她盯着那缕灰,忽然伸手,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素银簪。
簪子尖利,她用它在石地上划出一行字:
“画到哪儿,我查到哪儿。”
划完最后一笔,她把银簪插回发间,站起身,走向门口。
光越来越亮。
她抬脚,跨过门槛。
外面没人。
走廊空荡,只有她的脚步声。
她走得很稳。
走到第三步,她忽然停下。
回头。
密室里,那行炭画的符号,正对着门口。
像一只睁着的眼睛。
她没再看,转身继续走。
拐过弯,眼前是向上的石阶。
她抬脚,踩上第一级。
第二级。
第三级。
石阶尽头有光,像是天井。
她走到一半,忽然摸了摸腰间。
铜哨没了。
她皱眉,低头看。
银针囊还在,胭脂盒还在,可铜哨——
她猛地回头。
石阶下,第三级台阶的缝隙里,露出一截铜哨的尾端。
她记得自己明明把它放进了胭脂盒。
她没说话,也没下去捡。
只是盯着那截铜哨,看了两秒。
然后转身,继续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