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的山楂汁顺着指缝往下淌,黏糊糊地沾了袖口。柳含玉没甩,也没擦,只把那张残画重新塞进怀里,抬脚就走。
她没回府,也没去衙门,直奔东井。
那地方上个月还挖出过毒蜡陶罐,如今井口早被填平,石碑立得齐整,上头刻着“王氏义井”四个大字,笔锋圆润,像是特意请名家写的。
她站在碑前,手指在碑底摸了一圈。石灰新刷过,盖住了原来的土痕。她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那张残画,舔了指尖,轻轻抹在“东井”二字上——字迹没散,颜色反倒更清了。
米汁写的,遇湿显形,是真信。
她刚收起画,身后传来扁担落地的闷响。
三个挑夫模样的汉子从街角转出来,肩上空着,脚底却走得极稳。中间那个抬手抓起扁担,不是往肩上扛,而是横在胸前,像握刀。
柳含玉没动。
那人咧嘴一笑:“姑娘站这儿,挡着王家积德了。”
“哦?”她抬眼,“那你们王家积德,怎么专挑埋证据的地方积?”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出手。
扁担横扫腰肋,另一根直劈头顶,第三人却从袖里抽出铁尺,直戳她持针的右手。
招子毒,路子野,但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那铁尺戳来时,手腕一翻,竟使出半招“鬼手十三针”里的“引脉式”——那是她娘亲独传的入门手法,外人根本不知。
她侧身避过铁尺,银针顺势一挑,正中对方虎口。那人闷哼一声,铁尺落地,手腕已青了一圈。
“学过几天针法,就敢拿来杀人?”她冷声,“谁教的?”
那人不答,退后半步,和另外两人呈品字围上。
扁担再起,这次不是横扫,而是斜撩,直取咽喉。另一人袖中甩出铁链,哗啦一抖,锁向她双臂。三人脚步一致,进退如一,显然是练熟了的阵势。
她往后一退,踩进井口残垣的碎石堆里,脚下一滑,眼看要倒。可就在后背将倾未倾时,她忽然抬腿,一脚踹在最近那人的膝盖窝,借力一旋,整个人贴着断墙滑开两步。
“军中‘三才锁’?”她喘了口气,“你们不是家仆,是私兵。”
三人不答,只压得更紧。
她指间银针连闪,专挑视线死角、关节缝隙下手。一针扎进侧颈,那人眼前一黑,踉跄后退;第二针挑断铁链绞绳,锁势顿破;第三针直刺掌心劳宫穴,逼得铁尺再次脱手。
可就在她刚松一口气时,先前被她伤过手腕的那人忽然暴起,左手成爪,直掏她心口,掌心竟贴着一枚铜片!
她猛地收手,银针横挡,铜片擦着针尖划过,发出刺耳一响。
那人扑空,铜片却没收回,反而被他甩手一掷,钉入旁边土墙。
柳含玉眼角一扫——铜片上刻着双鹤衔环,环中嵌个“王”字。
太原王氏。
她心头一震。
这族徽她见过。三年前一桩田产案,王家旁支子弟强占民田,她查实后判归原主,那子弟当堂摔杯怒骂:“区区女官,也敢动我王氏根基?”后来那案子虽结了,但她知道,王家记了仇。
可她没想到,他们竟敢私养带军中路数的私兵,还敢在天子脚下围杀朝廷命官。
她盯着那铜牌,忽然笑了:“你们王家现在连杀人,都开始用族徽当信物了?回头要不要刻个碑,写‘此地埋过柳某’?”
没人接话。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齐齐后撤,转身就走。
她没追。
追了也没用。这些人训练有素,撤退路线早算好,追上去只会落入埋伏。
她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刚才挡铜片时,针尖崩了个小口。她轻轻吹了口气,把针收回囊中。
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半块被踩烂的卤味,是老周前日塞给她的,说“验尸饿了垫垫”。她把卤味用油纸包好,趁四下无人,将那枚掉落的铜牌塞进油纸夹层,再塞进井边一堆瓦砾底下。
做完这些,她才拍了拍手,往理刑司方向走。
半道上,三班衙役的巡队迎面过来。
领头的是个老熟人,姓赵,平日见了她总点头哈腰。这会儿却站定不动,目光从她腰间针囊扫过,又落回脸上。
“柳官人,”他慢悠悠开口,“今儿怎么有空逛到东井?那边可不归你管。”
“我走路又不租地皮,”她反问,“你们巡街倒是勤快,怎么专挑废井转悠?莫不是王家雇你们看坟?”
赵捕头脸皮抽了抽:“话别说得难听。咱们也是奉命行事,上头说……有些案子,查得太深,容易扰了贵人清净。”
“贵人?”她冷笑,“贵人要是清白,怕我查?还是说,他们自己心里有鬼,连口井都不敢让人看?”
赵捕头不接话,只挥了挥手,队伍继续前行。
她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远,才转身绕到教坊司后墙。
墙角有堆枯叶,她蹲下,从针囊里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插进叶堆深处,只留针尾一点亮光露在外头。
“明天再来瞧瞧,是谁在这儿蹲得最久。”她喃喃。
刚起身,袖子忽然一沉。
是那张残画。
她掏出来一看,画角裂口比之前宽了些,像是被谁撕过又揉过。她心头一紧,忙展开——还好,“东井”二字还在。
可就在她要收起时,眼角忽然瞥见裂口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刻痕。
不是笔画,是刀刻。
她眯眼细看——是个“七”字。
极浅,像是用针尖划的。
她呼吸一滞。
七?七十七日周期?还是……第七次?
她猛地想起谢无衣的话:“第六次‘换命’,就在三日后。”
那这“七”……是预警?还是倒计时?
她攥紧画纸,转身就走。
巷子口没人卖糖人了,担子也不见。她路过时,只看见地上一滩干掉的糖壳,红得发黑,像凝住的血。
她没停步。
但走出十步后,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手。
刚才插针时,指尖被针尾划了道小口,血已经干了,可就在那血痕边缘,沾着一点极细的粉末。
她捻了捻。
灰白色,带点滑腻。
像是……香灰。
她猛地回头。
教坊司后墙上,那枚银针还在,可针尾的亮光,已经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