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库伦大大和萌萌姐姐的故事呢？”啾啾问道。
“喏，萌萌姐姐这不来了，你直接问她吧。”
病房里还沉甸甸地压着库伦故事的阴影，天花板情绪云那浓得化不开的深灰尚未褪尽。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凝滞，轻柔却带着一种抚平褶皱的力量。
萌萌护士长端着一个放着药水和干净绷带的托盘走了进来，洁白的护士服衬得她面容温婉，唯有眼底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
“你俩小家伙在蛄蛹啥呢？别老扭来扭去的，等会滞留针掉了，又要扎一针。”
“没有没有。”啾啾表示不想再扎针了，扎针好痛。
“是在说库伦的事？”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绷带缠绕的躯体，温和地询问。她熟练地检查着啾啾和恶魔叮的伤口，手指稳定而轻柔。天花板的情绪云仿佛被这声音触动，浓重的灰蓝深处，悄然晕开一圈暖黄的涟漪，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小石子荡开的温柔波纹。
萌萌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在暮色里重新亮起微弱银辉的月光草上，停留了片刻。
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旧时光里那个倚在飘窗上的少年。
“他总这样，”她近乎叹息，“一身血和伤，不管不顾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像个影子，只属于黑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一截刚换下的、染着陈旧药渍的绷带，眼神似乎穿过了病房雪白的墙壁，落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弥漫着消毒水气息却截然不同的夜晚。
“萌萌姐姐，你怎么认识库伦大大的啊？”
萌萌想起库伦当时的样子，轻轻地笑了：“库伦小时候，总是裹着瘦小，洗得褪色的旧卫衣，头发还乱蓬蓬的。我家和他家在一个破败的大院里，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只是他的家，早早就支离破碎得如同摔烂的瓦罐，无人看管的少年，像棵野蛮生长的荆棘。我和他的关系不算特别亲密，上学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分到同一个班，总是在他的隔壁，所以只算‘半个’。他总觉得男生要和男生一起玩，女生要和女生一起玩，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灌输的这个思想。我现在才明白，他看着倔，其实是一个内心很细腻很敏感的人。他因为跟我玩受到了排挤和非语，他也害怕我受到这样的伤害。真是个傻瓜，我怎么会在乎这些呢？
还有那个福克斯那个混蛋，库伦竟然看不出是福克斯是在带头孤立他，还假惺惺地对库伦好。那时候，那个福克斯和他的狗爪子坐在我的一前一后，明明他们座位已经很宽了，还要一前一后的挤我，我被挤在中间课间厕所都去上不了。班主任是个势利眼，‘人家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做这种事’，，我这才知道一个能让学生座位一排排对整齐老师是多么有智慧。我一开始和库伦说，库伦第一反应竟然是也不信。”
“后面呢，后面呢？”啾啾问道。
“真是个心急的小八卦精。”萌萌温柔地摸了摸“小木乃伊”露出来的紫色小耳朵。
“后面他就辍学了，我则上了卫校。刚上卫校那年…我遇到点麻烦。一个男生，纠缠不休，手段…很下作。那段时间，我像惊弓之鸟。”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刻意绕开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细节。
“出事那几天，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甚至以为他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意。”
“过了几天，一个凌晨，大概三点。窗户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惊醒了我。他就站在那儿，月光从后面照进来，勾勒出一个摇摇晃晃的轮廓，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衣服破了，脸上、手臂上都是凝固的血和新鲜的伤口。”
“我当时困倦又惊愕，只当他又和往常一样，为了那些无谓的意气或是地盘争抢，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我什么也没问，默默起身，拿出药箱，用棉签蘸着碘伏，一点点擦拭他脸上、手臂上那些狰狞的裂口。少年的身体在月光下紧绷着，带着搏斗后的余颤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寂。”
“我处理完他的伤口，空气里只剩下沉默和血腥气。我看着自己狭窄的单人床，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我不走。’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靠窗的旧飘窗。‘…我就坐那儿，看看月亮。’
我那段时间太累了，心里也乱糟糟的。那句“为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我点点头，几乎是逃似的躺回床上，背对着窗户的方向。月光水一样流淌进来，我能感觉到他轻手轻脚地坐上了飘窗，身体靠着冰冷的玻璃，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路过的风声。紧绷的神经在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中松懈下来，我在那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房间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窗户开着，晨风灌进来，房间里空荡荡的。”萌萌的声音带着一丝梦醒后的恍惚，“只有飘窗上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带着血污的印子。我甚至以为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混乱的梦。”
直到她走进学校，那令人窒息的消息才像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那个纠缠她、让她夜不能寐的男生，被人发现躺在离学校两条街外的废弃巷子里，右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膝盖粉碎，像一摊被暴力拆解的破布娃娃。
“骑士团找到我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萌萌的声音很平静，“告诉我，还有个福克斯失踪了，问我知不知道他在哪？我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咀嚼着那个无解的答案。最终，摇了摇头。”
福克斯下午就被找到了，被送来了最近的，也就是我所在的卫校。他的舌头被人割了，脚筋也被挑断了，被丢在了桥洞底下。那天值班的刚好就是我还有我的规培老师，他看见我很激动。我本想好好救他，但我老师昏了头，用的是没有消毒手术刀缝的伤口。他死了，学校为了保老师，把这件事骂瞒了下来。
“那天之后我不知道库伦去哪了，只听说被抓了又被人救了。
后来才知道他去了暗黑岭，我想同去。他拒绝了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我爱他，我愿意与他一同坠入黑暗。我其实不适合做这行，我违反了最基本的准则，以至于我一直都要用安眠药才能入睡。”
萌萌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带着无限惘然的弧度：
“少年时最暧昧的，莫过于那一晚，他浑身是伤地闯进来，离我那么近，却只说想看看月亮。”她的目光从月亮上收回，落在眼前两个缠满绷带的小家伙身上，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温柔，也带着一丝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而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也是那一晚，他离我那么近，我却没有…陪他一起看看那晚的月亮。”
“这次，为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他特意回来找我，我很欣喜。”
窗台的月光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那点微弱的银辉，执着地映照着病房里沉默的空气，也映照着萌萌护士长眼底那片沉静如深潭、却又仿佛藏着万语千言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