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审判席与守护刃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界，却将内部凝滞压抑的空气压缩得更加令人窒息。

长桌尽头，那位来自俱乐部总部的高层代表——王总，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地扫过进来的四人，最后定格在凌曜身上。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位功勋卓著的队长，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决定去留的瑕疵资产。

凌曜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尽管胃部因紧张和不适而阵阵抽搐。他走到属于自己的、靠近主位的位置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丝尊严和防御。夏辰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姿态，像一面无声的盾牌。

其他队员，上单老李、AD小飞、辅助阿和，以及替补队员、数据分析师等人，目光复杂地在凌曜、夏辰和王总之间逡巡，大气不敢出。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王总的声音平淡，却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情况大家都清楚了。Storm选手遭遇意外，我们深感痛心，俱乐部会全力提供最好的医疗支持。但现在，舆论发酵的速度和恶劣影响超出了预期。联盟官方已经正式发函问询，要求我们就相关传闻——特别是涉及凌曜选手过往与此次事件的关联性猜测——做出说明。”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锁定凌曜：“凌曜，你是战队的核心，也是目前舆论的中心。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所有的压力瞬间聚焦于一点。

凌曜感到喉咙发干，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稳定：“我和Storm的意外没有任何关系。那些所谓的关联猜测，是无稽之谈。”他的声音起初有些沙哑，但逐渐变得清晰冷硬，“我的职业生涯，经得起任何审查。”

“经得起审查？”王总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但舆论不相信审查，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现在外界铺天盖地的声音，不是在质疑你的职业生涯，而是在质疑你的状态，你的心理能否继续胜任接下来的高强度比赛！因为你的‘个人问题’，将整个战队拖入舆论漩涡，甚至可能影响战队声誉和商业价值，这是俱乐部绝对不能容忍的！”

“个人问题？”凌曜的瞳孔猛地收缩，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攥紧。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将Storm的意外归咎为自己的“个人问题”？

夏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猛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王总，Storm遭遇意外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悲剧，把这定义为凌曜的‘个人问题’，是否太过武断和冷血？”

王总的目光转向夏辰，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夏辰选手，我理解你和凌曜的队友情谊。但商业竞技，成绩和声誉就是一切。现在的事实是，因为凌曜选手过往的某些经历被恶意关联，导致战队正面临巨大的舆论危机和联盟可能的处罚！这不是在过家家！”

他重新看向凌曜，语气不容置疑：“俱乐部经过紧急磋商，认为在当前情况下，为了保护战队利益，也为了保护你本人，你需要暂时离开赛场，进行一段时间的‘休息’和调整。直到联盟调查清楚，舆论平息。”

暂离赛场！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话被如此直白地、冰冷地宣之于口，依旧像一道惊雷劈在凌曜头顶。他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幸好他死死用手撑住了桌面，才没有失态。

“我不同意。”凌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没有问题，不需要休息。我可以比赛。”

“你可以？”王总冷笑一声，拿起面前的平板电脑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其转向众人，“这是刚刚技术部门提供的，凌曜你今天上午训练赛和排位的部分数据分析和录像片段。操作失误率显著提升，决策判断与以往水平严重不符，甚至出现多次低级判断错误。这就是你所谓的‘可以’？”

屏幕上快速闪过的片段，正是凌曜之前那几局失控排位的集锦，那些冒进的入侵、迟疑的Gank、冲动的指挥，被冰冷的数据和慢放镜头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刺眼和……业余。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抽气声。几个队员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不忍再看。

凌曜死死盯着屏幕，那些画面像最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凌迟着他仅剩的骄傲和坚持。他无法反驳，那些确实是他刚才打出来的操作，是他状态失控的铁证。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他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状态起伏是每个选手都会遇到的……”教练试图打圆场。

“但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更不是在叠加了如此严重的场外因素之后！”王总毫不客气地打断，“俱乐部不能冒险！万一在正式比赛中出现重大失误，导致关键比赛失利，这个责任谁负？你吗？还是他？”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凌曜的鼻子上。

凌曜闭上了眼睛，身体难以抑制地开始轻微颤抖。他知道，他输了。在冰冷的商业逻辑和确凿的状态数据面前，他的坚持和骄傲不堪一击。

就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时——

“我负责。”

一个清亮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愕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夏辰。

夏辰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目光灼灼，毫不退缩地迎向王总惊愕的视线：“如果凌曜状态出现问题，导致比赛失利，我来负责。我的商业合约，我的首发位置，甚至我的职业生涯，都可以作为担保。”

语惊四座！

连凌曜都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在说什么疯话？！

“夏辰！你胡闹什么！”经理急得差点跳起来。

“我没有胡闹。”夏辰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相信凌曜。我相信他的职业素养，更相信他对胜利的渴望。现在的他需要的不是冰冷的放逐，而是信任和支持！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调整过来。在此期间，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弥补他可能出现的任何状态波动！中野一体，他的失误，我来兜底；他的压力，我来分担！”

他的目光转向凌曜，那双总是盛着阳光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坚定，执着，不容置疑：“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站在你这边。不是说说而已。”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夏辰这突如其来、近乎疯狂的誓言震撼了。用一个天才选手璀璨的未来，去为一个状态成谜的人担保？这简直是赌上一切的豪赌！

王总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他盯着夏辰，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的选手：“夏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价值无限……”

“我知道。”夏辰打断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锐利的弧度，“所以我的担保，才有分量，不是吗？俱乐部担心的不过是风险和价值。用我的价值，来抵消俱乐部认为凌曜此刻带来的风险。这笔交易，不亏。”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更加有力：“或者，俱乐部更愿意看到另一种局面——强行让状态并未下滑只是需要调整的核心打野禁赛，导致战队成绩滑坡；同时寒了所有为战队拼命的队员的心？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意外会落在谁头上，俱乐部下一次是会选择保护，还是……抛弃。”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几个主力队员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王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夏辰的话，软硬兼施，既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担保（一个天才中单的未来价值），又暗含了尖锐的威胁（动摇军心，影响战队长期稳定）。他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王总、凌曜和夏辰之间来回移动。

凌曜看着夏辰挺直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赌上一切的疯狂，心脏像是被放在滚烫的熔岩中又瞬间投入冰海。剧烈的震撼、汹涌的感动、蚀骨的愧疚、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抵挡风雨，甚至不惜焚毁自身。

他配吗？

他值得吗？

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底，终于控制不住地泛起剧烈的波澜，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迫切地想要涌出，被他死死忍住。

最终，王总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极其艰难的决定。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凌曜，最后落在夏辰身上：“好。夏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俱乐部可以暂时不给凌曜正式禁赛处罚。”

凌曜的心猛地一提。

“但是！”王总话锋一转，语气冰冷，“下一场对阵雷霆的关键比赛，凌曜不能首发。”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会作为替补。这是俱乐部的底线。”王总的声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如果，我是说如果，首发打野出现问题，或者战队陷入绝境，他可以上场。但这取决于教练组的判断，更取决于他到时候的状态是否真的如你所说，能够支撑比赛。”

“同时，”他补充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凌曜和夏辰，“联盟的问询，必须积极配合。在此期间，任何再被媒体抓到不利于战队、不利于联盟形象的把柄，刚才的约定立刻作废！凌曜必须无限期停赛！”

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但也绝非好消息。替补席，意味着不确定性，意味着屈辱，意味着他依旧被挂在悬崖边，只是暂时没有被推下去。

凌曜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还能要求什么？这已经是夏辰赌上未来为他争来的、唯一的机会。

夏辰似乎还想说什么，凌曜却在桌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微却用力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夏辰顿住了，低头看向凌曜。

凌曜对他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眼，看向王总，声音嘶哑却清晰：“我接受。”

王总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忧虑，他站起身：“那就这样。教练，经理，后续的安排你们负责。散会。”

他率先离开会议室，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凌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快步走向门口，几乎是逃离般地冲了出去。

“凌曜！”夏辰立刻追了出去。

走廊里，夏辰几步追上凌曜，抓住他的手臂：“凌曜！你等等！”

凌曜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压抑而扭曲：“谁让你那么做的？！谁让你用你的破职业生涯来担保的？！夏辰，你疯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夏辰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眼神却更加坚定：“我没疯。我说了，我信你。”

“我不需要！”凌曜几乎是在咆哮，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种牺牲！我不配！你明不明白？！如果我……如果我真的……”他说不下去了，那种可怕的、自己可能再次搞砸一切、连累夏辰的恐惧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夏辰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他上前一步，不顾凌曜的挣扎，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听着，”夏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直抵凌曜灵魂深处，“你没有不配。在我这里，你永远值得。这不是牺牲，这是我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凌曜，别推开我，别一个人扛，求你。”

最后那个“求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凌曜所有的防御和狂怒。

他怔怔地看着夏辰，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掺假的坚定和……恳求。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负面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像是被一种更强大、更温暖的力量强行安抚了下去。

他眼中的血色和狂怒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动摇的脆弱。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覆盖在夏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上。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

却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