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蹲在教坊司后墙的枯叶堆边,指尖沾了点唾液,捻起那抹灰白粉末。滑腻,带点苦味,确实是香灰,还混了点说不清的药气。
她没直起身,反而把针囊往地上一磕,发出“叮”一声脆响。
针尾那点亮光早就歪了,现在干脆倒了下来,像条死蛇。
她往后退了两步,贴着墙根站定,手滑进袖口,攥住三枚银针。冷得很,跟刚才指尖那道血口子一样冷。
巷子静得反常。前头那半枚脚印还在,靴底纹路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又细又密,走泥地不留深痕——专为夜行设计的软底快靴。
她盯着那脚印,轻声说:“既然来了,何必藏?你们王家的香,烧得比庙里还勤快。”
没人应。
她冷笑:“迷魂草配龙涎香,宫里一年才用三回,你们倒拿来熏耗子?当我不知道这是祭香?”
话音落,屋檐上一片枯叶轻轻一颤。
她立刻闭气,把油纸裹在左臂外侧。老周教过,油纸防毒雾,卤味铺的油纸尤其厚实,还能挡点冷箭。
黑影落地没声,像片云。
对方穿一身灰褐短打,脸上蒙着同色面巾,只露一双眼睛——细长,无光,看人像在看一块肉。
他抬手,三根短针甩出,直奔她双目与咽喉。
柳含玉侧头,两针擦耳而过,第三针钉进她左袖,油纸“嗤”地冒起一缕青烟。
“果然有毒。”她甩手扯下那截袖子,冷笑,“你们王家现在杀人,连针都刻字了?”
对方不答,手腕一翻,又抽出三枚短针,针尾刻着个“阴”字,泛着幽蓝。
她心头一跳。
“阴脉十三刺”——娘亲临终前提过的名字,说是百年前邪医所创,专破经脉,不留外伤。后来失传了,怎么会在王家私兵手里?
她没再退,反而往前半步,扬手把香灰朝对方脸上一撒。
那人偏头,动作极快,可香灰还是进了眼。他抬手一抹,柳含玉已欺身而上,三针连出,直点“神庭”“本神”“眉冲”三穴——“醒神三连刺”,专破幻术迷心。
针尖破皮,那人闷哼一声,左手成爪格挡,掌心划出半道弧线,竟是“引脉式”的变招。
她眼神一厉:“又是这招!你们到底从哪儿学的?”
对方不答,反手一针戳她手腕,她旋臂避让,针尖划过护腕,留下一道蓝痕。
巷口忽然飘来一股甜香,像是檀香混了蜜。
她鼻尖一皱——迷香阵?想把她逼进死角?
她没动,反而闭眼,用老周教的“验尸人闭息法”压住呼吸。那法子说白了就是憋气加减心跳,验尸时遇上腐尸瘴气,靠这招能撑半刻钟。
对方见她不动,慢慢逼近。
三步,两步。
就在他伸手要探她脉门时,柳含玉猛然睁眼,一针扎他腕脉,夺下短针,顺势肩头一撞,正中胸口。
那人退了两步,左袖撕裂,露出半枚玉佩。
双鹤衔环,环中“王”字裂成两半。
她瞳孔一缩。
跟东井那枚铜牌一模一样,可这玉佩材质更老,边缘有灼烧痕迹,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祭器。
“你们在祭什么?”她盯着玉佩,“人?还是命?”
那人不答,抬手就把玉佩往地上摔。
她飞身扑上,一针封他肘窝,硬生生截下那半枚玉佩。
血从对方袖口渗出来,滴在玉佩上,正好落在“王”字裂痕处。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残画,把玉佩上的血滴在画角“七”字旁边。
血迹一落,画纸竟泛起淡淡纹路,显出两个字——“七日”。
她呼吸一滞。
谢无衣说第六次“换命”在三日后,那这“七日”是倒计时?还是……第七次?
她抬头看天,月亮被云盖住,巷子里黑得像口井。
“你们烧香,留牌,刻字,”她捏紧玉佩,声音冷得像针,“就为了告诉我——还有七天?”
那人捂着伤臂,一步步往后退,眼神却没乱。
她没追。
追了也没用。这种人,撤退路线早算好了,说不定巷子外就埋着弓手。
她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短针——针身细长,针尾“阴”字是用极细的刀尖刻的,手法跟铜哨内壁那个“陆”字很像,但更狠,像是刻进去时带着恨。
她把短针收进针囊,顺手把玉佩塞进油纸包,和那半块卤味搁一块。
然后她蹲下,把倒伏的银针重新插进枯叶堆,这次针尾朝西。
“明天这时候,”她拍了拍手,“我来看看,是谁先忍不住来动它。”
刚起身,袖口一紧。
低头一看,是那截被毒针划破的油纸,边缘烧焦了,像是被香火燎过。
她扯下来,揉成团,塞进墙缝。
转身要走,巷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柳官人,这么晚还不回家?”
她脚步一顿。
是顾尘疏的声音。
可她没回头。
她慢慢转过身。
巷口空着,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糖葫芦担子。
红得发黑的糖壳,跟昨儿那摊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蹲下,伸手碰了碰糖壳。
凉的,硬的,像凝固的血。
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没甜味,只有股焦苦。
她吐出来,正要起身,眼角忽然瞥见担子底下压着张纸。
抽出来一看,是幅小画。
画的是个月牙,下面写着:“三更天,井底见。”
字迹不是顾尘疏的,也不是陆青崖的。
可那月牙的弧度……跟她娘亲留下的针谱封面上的一模一样。
她攥紧那张纸,抬头望向东井方向。
子时三刻,风忽然停了。
她迈步往前走,右手一直按在针囊上。
十步后,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一声。
像是有人踩碎了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