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还在指尖震颤,柳含玉就听见了门外小吏结巴的声音:“老、老周来了!”
她没回头,只把针收回囊里,顺手从袖中抽出那本《刑案汇览》补录本,翻到画着铜哨裂痕的那页,指尖在纹路上划了一道。
“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老周驼着背走进来,烟斗叼在嘴上,灰布袍子油光发亮,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布包。
“叫你查的浮尸,验了。”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三具,都是码头捞上来的无名尸,报的是溺亡。”
“但你没按他们的报法写验状。”柳含玉翻过书页,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陈年烫疤上。
老周哼了一声,打开布包,取出三片指甲壳,排成一列:“指甲缝里有东西——红的,细粉,擦不掉。我刮了点下来,烧过,焰头偏青。”
柳含玉从针囊底层摸出一小撮香灰,倒在铜碟上,又把一片指甲放上去,划了根火柴。
火苗一蹿,果然泛出幽幽青光。
“胭脂里的乌沉膏,烧出来也是这个色。”她眯眼,“你确定是朱砂?”
“纯朱砂烧是白烟。”老周吐出一口烟,“这是掺了东西的,我认得这味儿——钦天监祭星用的‘赤魂砂’,调了辰砂和汞粉,专供皇陵大典。”
柳含玉手指一顿。
赤魂砂,只用于冬至祭陵,曾经由钦天监正裴明玄亲掌。
她合上铜碟,把那三片指甲推进布包:“三具尸体,都沾了这东西?”
“都沾了。”老周点头,“但不致命,量少,像是碰过什么器物,沾上的。”
柳含玉冷笑:“碰的可不是普通器物。钦天监的人,会随便让外人摸祭器?”
老周没说话,只把烟斗在鞋底磕了磕。
她盯着那本《刑案汇览》,忽然道:“王家心腹昨夜调了旧账,对吧?”
“你咋知道?”老周一愣。
“我放的饵,他们咬得比狗还快。”她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案卷架前,抽出一本《贡品录》,啪地甩在桌上,“李家南珠的事传出去了,王家怕被牵连,急着查自己有没有漏子。”
老周瞥了眼书页:“你让顾尘疏去的?”
“他今早扮成李家账房,在王家密室‘巧遇’那位心腹,顺口说了个假账册编号。”她翻开《贡品录》,指尖点在一行字上,“结果那心腹连夜调了真档——就为了确认自己没被李家牵出来。”
“然后呢?”老周问。
“然后我让人盯着他书房,看他烧了什么。”她冷笑,“烧完的灰,我捡了一点。”
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纸包,倒出些黑灰,又从布包里取了片指甲,一起放进铜碟,再点火。
青焰再起。
“灰里也有赤魂砂。”她盯着火焰,“账册烧了,可砂子烧不掉。他们烧的不是普通账,是沾过祭器的东西。”
老周眉头一跳:“你是说……王家和钦天监,一起动过皇陵的账?”
“不止。”她走到桌前,抽出三根银针,摆成一条斜线,“第一,陆青崖的画里有铜哨纹路;第二,王家账上写‘赤砂百斤,用于皇陵修缮’;第三,死者指甲带钦天监祭砂。”
她用银针尖在桌上轻轻一划,连起三点。
“这三样,本不该有交集。可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地方——皇陵东北角,钦天监私设的‘隐祭殿’。”
老周烟斗一歪:“你咋知道有这地方?”
“我猜的。”她抬眼,“但裴明玄左眉那颗朱砂痣,和皇贵妃一模一样。你说,是巧合,还是……他们拜过同一个东西?”
老周没吭声,只把烟斗重新塞进嘴里。
柳含玉拿起银针,突然换了个摆法——三针成环,首尾相扣。
“我昨晚想通了一件事。”她说,“我娘教我的‘三七归气’,不是治病的,是破阵的。”
老周抬眼。
“三七,不是数字。”她指尖轻点三针,“是节奏。三步进,七步绕,再回三步收。像不像某种仪式的走位?”
“你打算咋办?”老周问。
“反查。”她把《贡品录》翻到最后一页,“王家以为烧了账就干净了,可他们忘了——顾尘疏看过。”
“那小子记性是好。”老周哼了声。
“他今早送来一幅画。”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薄纸,摊开,“复原了被烧的那页。”
纸上,一行小字清晰可见:“赤砂百斤,送隐祭殿,用于七祭启魂。”
柳含玉指尖重重戳在“启魂”二字上。
“七祭,不是家族密会。”她声音冷下来,“是换魂。”
老周猛地抬头:“你疯了?这可是谋逆!”
“可他们早就干了。”她冷笑,“用贡品走私的钱,养私祭;用钦天监的名,掩人耳目;再用生辰八字,选替身——你想想,这些年突然暴毙的宗室,有几个是真病死的?”
老周脸色发青:“你有证据?”
“现在没有。”她收起画纸,“但很快就会有。”
她走到门边,拉开门。
顾尘疏正靠在廊柱上,绯红窄袖卷到手肘,右手五指染着不同颜色,手里捏着支炭笔。
“画好了?”她问。
“烧了的账,我闭眼都能画。”他笑,“你要的‘赤砂’条目,一个笔画没少。”
“送去印坊,拓十份。”她递过一张纸,“署名——‘理刑司柳含玉,查七祭私用国器案’。”
顾尘疏挑眉:“你不怕王家杀了你?”
“怕?”她冷笑,“他们写‘查案者,死’,我就写‘查案者,生’。”
她转身回屋,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涌出。
她蘸血在《刑案汇览》补录本的封面上,写下四个大字——查案者,生
顾尘疏看着那血字,吹了声口哨:“你这招狠。”
“不够狠。”她把书往桌上一摔,“我要他们自己把账本送上门。”
“咋办?”老周问。
“再放个风。”她盯着顾尘疏,“就说理刑司拿到了‘七祭名单’,上面有三品以上官员七人,七日内必查。”
顾尘疏笑了:“他们肯定坐不住。”
她冷笑,“他主持七祭,最怕名单曝光。他一定会动,一动,就露破绽。”
老周点头:“可你拿的不是真名单。”
“我不需要真的。”她拿起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我只要他们以为我有。”
顾尘疏收起炭笔,拱手:“柳官人,佩服。这局,比画还精彩。”
她没笑,只把银针插回囊中,目光落在桌上那三根成环的针上。
“顾尘疏。”
“在。”
“去趟钦天监外的香铺,查最近三个月,谁买过‘青焰香’——就是烧出来带青火的。”
“干嘛?”
“祭器沾了赤魂砂的人,身上会有味。”她抬眼,“我要知道,裴明玄最近有没有出过皇陵。”
顾尘疏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她又叫住他,“别穿红袍。”
“为啥?”
“太显眼。”她淡淡道,“我不想你死在名单曝光前。”
顾尘疏回头,咧嘴一笑:“小生这双眼睛,看过三千佳丽,可为你穿麻布都愿意。”
他一溜烟跑了。
老周看着他背影,摇头:“这小子,嘴欠。”
“但他有用。”柳含玉坐下,翻开《贡品录》,“比某些只会抽烟的老头强。”
老周哼了声,重新点起烟斗。
她正要说话,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小吏探头:“柳、柳官人,王家……送来一箱账册,说是‘配合调查’。”
柳含玉抬眼,笑了。
“放门口吧。”她说。
小吏跑了。
老周眯眼:“你真觉得他们会送真账?”
“不会。”她靠在椅背上,“但他们会送能洗清自己的账——而那份账,会告诉我,他们想藏什么。”
她指尖轻敲桌面,三下,七下,再三下。
像某种节奏。
像某种仪式的开始。
她忽然抬头,问:“老周,你说,如果一个人被换了魂,原来的魂去哪儿了?”
老周烟斗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