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一场雪落在晚上十点，没有预兆，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夜空里飘下来。江城很快被覆上一层薄薄的糖霜，屋顶、树梢、路边的长椅，都裹着浅浅的白，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凉意。
城南别墅区的灯一盏盏熄下去，住户们大多已经休息，只剩季衔青房间那扇窗还亮着暖黄色的光，像黑夜里一颗不肯睡去的星。
季衔青的房间更像一座小型工作室，靠窗的橡木长桌上摊着音乐厅的草模——屋顶的弧线已经用美工刀仔细切好，弧度流畅又精准，是他寒假反复调整的成果，可模型中央却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凹槽，像在等什么东西填补。
他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领口衬得脖颈愈发修长，袖口挽到小臂，冷白的手腕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管。
此刻，他正捏着一张淡金色的卡纸，指尖沿着尺子划出笔直的折痕，卡纸边缘被压得平整，却仍留着一点柔软的毛边，透着细碎的温柔。 折到第五下时，一颗极小的五角星渐渐成型。他用指尖轻轻压平每个尖角，金色的纸在暖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微光，像把星星的碎片剪了下来，捏在掌心。
“咔嗒”——门被轻轻推开，季母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米色羊绒开衫，长发挽成低髻，眉眼间满是温柔，像雪夜里的一盏灯，能驱散所有寒意。她把牛奶杯轻轻放在桌角，杯壁上凝着薄薄的水珠，散发出淡淡的奶香。
“阿青，歇一会儿？都折半天了。”
“马上好。”季衔青抬头，唇角难得带了点浅淡的笑意，却掩不住耳尖悄悄泛起的薄红——那是被母亲撞破小秘密的窘迫，也是藏不住的期待。
季母的目光扫过桌上那颗金色小星，又掠过儿子微微蜷起的指节——他捏卡纸的动作格外轻，像在捧着什么珍宝。她没多问，只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垂落的碎发，指尖轻轻蹭过他的额头，带着母亲特有的温度：“行，那你别熬太晚，牛奶趁热喝。”说完，她轻轻带上房门，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牛奶的甜香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着窗外落雪的轻响，格外安心。
雪还在继续下，落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季衔青拿起胶水，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颗折纸星粘在模型屋顶的凹槽里——大小刚好合适，像天生就该长在那里。他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支极细的银线笔，在折纸星背面写下一段极短的旋律：C-G-A-G-F-E-D-C，正是《小星星》的前半段，每个音符都写得工整又认真。写完，他从便利贴本上撕下一张小小的便签，贴在模型盒的角落，上面只有四个字：「开学送你。」指尖在便签边缘轻轻停留了几秒，又反复抚平褶皱，像在抚平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他想起阮星尔笑起来的模样，虎牙尖尖，眼睛弯弯，心里像落了一层暖雪。
凌晨一点，雪终于停了。窗外的路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线穿过透明的亚克力模型盒，屋顶的折纸星投下一粒小小的金色光斑，落在桌面上，像一颗被夜空偷偷藏起的音符。季衔青靠在椅背上，戴上耳机，里面循环播放着《小星星》的钢琴独奏，音量被调到最低，轻得像怕惊醒谁。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晨读长廊的画面——阮星尔裹着奶白色羽绒服，冻得鼻尖通红，却还在小声哼着这段旋律，节拍刚好对上他心里的鼓点，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冬天好像没那么冷。
寒假在雪里一天天过去，除夕很快就到了。季母在厨房包着饺子，案板上摆着整齐的馅料，电视里播着热闹的春晚，小品的笑声和音乐声填满了客厅，暖融融的。
季衔青把装着音乐厅模型的亚克力盒放在茶几上，屋顶的折纸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藏了一整个冬天的星光。
季母端着刚煮好的饺子走出来，夹了一个放进他碗里，轻声问：“开学那天人多，要不要妈妈送你去学校？” “不用。”季衔青摇头，声音不高，却格外坚定——他想自己把模型带给阮星尔，那是他藏了一个寒假的小心思。
季母没再劝，只伸手替他理了理毛衣的衣领，眼底满是宠溺。电视里的新年倒计时响起，“5、4、3、2、1”，窗外绽开了烟花，绚烂的光映在季衔青脸上。他低头，指腹轻轻摩挲着亚克力盒表面，像是在确认折纸星还好好地待在里面，心里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开学那天，江城下了第二场雪。雪不大，却下得细密，把校园又染成了白色。校门口人潮涌动，学生们拖着行李箱，说着笑着往里走，箱轮碾过融化的雪水洼，溅起细小的涟漪，混着说话声，格外热闹。
季衔青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紧紧提着亚克力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紧张了一路，连手心都出了薄汗。他站在熟悉的玉兰树下，雪落在肩头，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蹦跶着跑来——阮星尔裹着那件奶白色羽绒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颗滚动的橙子，格外显眼。
她看到季衔青，眼睛瞬间亮了，挥着手臂冲他喊：“雪岭同学！好久不见！寒假作业你完成没？” 季衔青张了张嘴，想跟她说“送给你一个东西”，可喉咙却像被雪堵住似的，声音卡在舌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模型盒，折纸星在盒子里静静躺着，光芒被外面的雪光掩去，好像也在跟着紧张。 心跳突然乱成一团，像寒假夜里循环的钢琴曲突然断了节拍，杂乱无章。他攥着盒子的手更紧了，最终只是把盒子悄悄往身后藏了藏，避开她的视线，轻声应了一句：“嗯，完成了。”
阮星尔没察觉他的异样，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寒假的趣事：“我寒假还练了段新旋律，我觉得特别好听！改天有时间拉给你听！” 季衔青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还是没敢把模型拿出来。
雪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层薄薄的隔音玻璃，把他没说出口的“好”和藏在盒子里的心意，都悄悄盖了下去。
晚上，建规楼模型室302的灯亮了。季衔青把亚克力盒放在书架的最顶层。屋顶的折纸星依旧藏在凹槽里，像一颗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音符，安静地守着他的小心思。
他坐在桌前，打开速写本，拿出铅笔，画了一条新的弧线——比寒假那张更平缓，更轻柔，像雪夜里被风吹散的旋律，带着一点未说出口的遗憾。画完，他在角落写下日期：03/01，又在旁边画了一只极小的仓鼠，圆滚滚的身子，鼓着腮帮子，像在替他说出那句没能说出口的“送给你”。 窗外，玉兰树在雪里静静站着，枝条偶尔被风吹得晃动，像在打一个无声的拍子。折纸星藏在模型屋顶，音符藏在折纸星里，而他的心意，藏在了这个飘雪的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