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车灯像模糊的星辰,没有一颗为他停留。他紧紧攥着那本圣经,它现在不仅是罪证的记录,更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点。
必须移动。否则他会冻死、痛死在这个无人问津的休息站。
他用胳膊肘撑着地,拖着完全无法用力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不远处那点昏黄的灯光——休息站的主建筑爬去。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他的肘部和手掌,留下淡淡血痕,又被雨水冲散。这段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他终于爬到了屋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自动售货机的灯光映着他苍白失血的脸。偶尔有旅客匆匆进出便利店,好奇或警惕地看他一眼,但没有人停下。他像一个被遗弃的破烂玩偶。
天快亮时,雨停了。一个开着老旧皮卡、准备去附近农场上班的拉丁裔男人看他实在可怜,给他买了一杯热咖啡和一个三明治,并用生硬的英语告诉他,往前再走几英里,山坡上那些漂亮的房子属于“很有钱的人”。
“也许……他们需要园丁。”男人比划着割草的动作,叹了口气,显然不觉得这个双腿残疾的亚洲男人能胜任,但还是给他指了条路。
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方向。
周慕云再次开始艰难的爬行。他沿着公路边缘的杂草丛,躲避着车辆,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几次险些晕厥过去,但手中的圣经和刻在骨头里的仇恨支撑着他。
午后,他终于爬到了那片富人社区的边缘。铁艺大门紧闭,巡逻的保安眼神警惕。他绕到社区后方,找到一段相对低矮的铁丝网。他用几乎报废的双手扒开一个缺口,拖着身体钻了过去,身上添了新的刮伤。
他选中了一栋看起来稍旧、不那么张扬的别墅。爬过精心修剪的草坪,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泥泞的痕迹。他用尽最后力气,敲响了厚重的橡木门。
门开了。一位穿着考究便服、头发花白、气质冷峻的老人站在门口。他打量着门口这个瘫倒在地、浑身泥污、双腿打着破烂石膏的东方男人,眼中没有明显的惊讶或同情,只有一种锐利的审视。
“什么事?”老人的声音平稳,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周慕云抬起头,雨水和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先生……我需要工作。任何工作。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的英语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断断续续,但发音清晰。
老人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周慕云残废的腿移到他那双因为爬行而血肉模糊的手,最后落在他紧紧抓着的、那本边缘破损的圣经上。
“你会做什么?”老人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我……我可以学习。我很有耐心。”周慕云喘着气回答,他无法说出自己曾经是工程师,是监狱项目主管。
老人嘴角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指了指旁边大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草坪。
“我的草坪需要修剪。如果你愿意,并且还能做的话,我可以付你20米元。”
这不是一份工作,这几乎是一种侮辱。对于一个双腿尽断的人,修剪草坪是天方夜谭。
周慕云看着那片广阔的草坪,又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的腿。然后,他看向老人,眼神里没有任何被侮辱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愿意,先生。”他嘶哑地说,“请给我工具。我会用它……换取我的面包。”
老人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工具在车库旁边。完成后,来厨房门口拿你的报酬。”说完,他关上了门。
周慕云爬向车库。那里有一把老式的手推滚刀式剪草机,不需要电力,但需要巨大的臂力和腰力来推动。
他坐在地上,调整好身体角度,双手死死握住推杆。然后,他用尽全力向前推去。剪草机的刀刃滚动,割下一片青草。
每推动一英寸,他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都在尖叫,腿部的骨折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全身。这比他爬行几英里还要艰难。
但他没有停下。他一寸一寸地推动着剪草机,在他身后,绿色的草屑混合着他手掌渗出的血,被整齐地割下,散发出清新的、属于自由世界的气息。
别墅二楼书房,老人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默默看着楼下那个正在用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修剪”草坪的残废男人。他的眼神深邃,不再是最初的冷漠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计算般的好奇。
他知道,这个人绝非凡俗。20米元和一片草坪,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