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的别墅矗立在相对孤立的山坡上,四周是干燥的林地。连续数周的异常高温和干旱,让整个加州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周慕云依旧住在工具房里,腿伤在缓慢愈合,但离正常行走还遥遥无期。他每天都会巡视房子,那晚遭遇的“盗窃”让他更加警惕,但他警惕的对象,已经不仅仅是外部的小偷,更包括肖先生那深不可测的意图。
那天下午,风开始变得异常猛烈和干燥,呼啸着穿过山谷,带着一种不祥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远方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种污浊的橘黄色。
山火来了。而且来得极快。
警报凄厉地响起,手机上也收到了紧急疏散通知。周慕云挣扎着爬出工具房,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远处的地平线上,巨大的火墙正以惊人的速度推进,浓烟遮天蔽日,火星像暴雨一样被狂风卷着,提前一步洒落下来。
别墅所在的区域已被下达强制撤离令。他能听到远处公路上车辆急促的喇叭声和人们恐慌的呼喊。
他试图给肖先生打电话,但信号已经中断。玛利亚今天没有来。
他必须离开。但怎么离开?他无法开车,靠爬行根本不可能逃过火舌的速度。
几颗巨大的火星被风裹挟着,砸在别墅干燥的木制露台上,几乎瞬间就燃起了火苗。火借风势,迅速蔓延,贪婪地舔舐着外墙。
周慕云知道,他不能待在这里。他爬回工具房,用尽全力将那个沉重的真空管收音机推倒,砸破了窗户。然后,他抓起那本圣经,塞进怀里,又胡乱抓了几瓶水和一点食物,用一个旧包装好,绑在身上。
他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那个墨绿色的保险箱,在愈发狰狞的火光映照下,像一个沉默的、即将被熔化的墓碑。它里面是空的,但它所象征的一切,此刻都显得无比荒谬和脆弱。
他不再回头,用胳膊拖着身体,拼命向别墅后方、火势暂时还未完全覆盖的下坡林地爬去。热浪炙烤着他的后背,浓烟让他窒息,肺部如同燃烧。
他滚下一个陡坡,身体在岩石和灌木丛中撞击,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不敢停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不断向下、向远离火线的方向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滚进了一条干涸的溪床。这里的植被稍少,火势弱了一些。他瘫在溪床的碎石上,精疲力尽,回头望去,整个山坡已成一片火海。肖先生的别墅,连同那个空保险箱,彻底被烈焰吞噬,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框架。
他活下来了,但再次一无所有。除了那本圣经和几瓶水。
接下来的两天,他靠着那点微薄的补给,在烧焦的、仍在冒烟的废墟和山林间艰难爬行,寻找出路。他的模样比从ICE出来时更加凄惨,脸上身上满是黑灰和血痂。
第三天,他爬出焦土区,看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农场。围栏被烧毁了一部分,但主体建筑还在。一个穿着工装裤、身材粗壮、面色阴沉的男人正带着几个人修理被火烧坏的围栏。
男人看到了在地上爬行的周慕云,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放在旁边的猎枪,警惕地走了过来。
“站住!你是什么人?”男人粗声吼道,枪口虽然朝下,但威胁意味十足。
周慕云停下,艰难地抬起头。“先生……我从山火那边逃出来……需要帮助……”
男人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残废的腿和破烂不堪的衣服上停留了很久,眼神里的警惕慢慢变成了一种 pragmatic (实用主义的)盘算。他看到了周慕云身上的泥土和坚韧。
“火灾烧坏了不少围栏,野猪群快把农场拱翻了。”男人收起枪,语气生硬,“妈的,保险理赔慢得像蜗牛,请不起人。”
他吐了口唾沫,看着周慕云:“你会用枪吗?”
周慕云愣了一下。在龙国,他从未接触过枪。但在CAA监狱的“特殊项目”里,他间接接触过武器设计的资料,甚至包括一些轻武器的原理图。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理论上……知道一些。没真正开过。”
男人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点意思。“老子没闲钱养闲人。但那些该死的野猪再不清理,我的庄稼就全完了。”
他指了指农场边缘一个用于瞭望和储物的旧木塔,上面有一个简易的棚顶。
“那里有把老式的雷明顿700猎枪,还有一些子弹。野猪通常傍晚和清晨出来活动。”
男人盯着周慕云的眼睛:“50米元一天。你每天爬上去,给我射杀那些该死的野猪。打死一头,额外再加10块。管你两顿饭。干不干?”
这不是一份工作,这是一场与野兽和自身残废身体的残酷博弈。50米元,在高塔上射杀野猪。
周慕云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一个暂时不被雨淋的地方。高塔上的棚顶,比肖先生的工具房还要简陋,但至少是个栖身之所。
他看着农场主那双被生活磨砺得冰冷而实际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那片被野猪肆虐的田地。
“我干。”周慕云嘶哑地回答,声音因为吸入了过多烟尘而更加难听。
农场主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意外。“我叫雷。食物我会让人送到塔下。子弹省着点用。”说完,他转身继续去修理围栏,不再多看周慕云一眼。
周慕云开始向他新的“工作岗位”——那座孤零零的瞭望塔——爬去。塔的楼梯对他来说是又一个巨大的挑战。他几乎是用双手把自己一级一级地拖上去的。
塔顶空间狭小,铺着木板。一把保养得还不错的猎枪靠在墙边,旁边放着一盒子弹和一壶水。风吹过,木塔微微摇晃。
他拿起那把沉甸甸的猎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陌生而心悸。他检查枪械,依据那些曾在监狱里被迫接触过的知识,生疏地推弹上膛。
他靠在木栏边,俯瞰着下方焦黑与翠绿交织的土地。远处,几头体型硕大的野猪正在雷声的田地里肆无忌惮地拱食。
他眯起一只眼,透过瞄准镜,准星在一头野猪的身上晃动。他的手因为虚弱和紧张而颤抖。
枪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野猪群受惊,四散奔逃入林。
周慕云放下枪,喘着气,手臂被后坐力震得发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这座孤寂的高塔上。他从一个被迫技术的囚犯,一个看守空箱子的园丁,变成了一个在荒野中,用枪声换取生存的猎手。
他再次翻开圣经,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罪证。然后,在最新的空白处,他用烧焦的木炭,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十字准星。
他的救赎之路,似乎越发偏离常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