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沿着被洪水冲刷过的公路边缘爬行,雷给他的那点微薄钞票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握着最后一点温暖的灰烬。双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传来的不仅是旧伤的钝痛,更有与新添擦伤交织的火辣辣的刺痛。饥饿和疲惫像潮水般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他爬了近一天,才终于看到一个稀疏的小镇轮廓。加油站、汽车旅馆、几家快餐店和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披萨店亮着霓虹灯招牌——“托尼大叔披萨屋”。
披萨店门口,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围裙的胖硕男人,正对着一个骑着电动滑板车、准备去送外卖的年轻小伙大声咆哮:
“……第四次了!马里奥!第四次你送错了地址!那份超大份的意大利辣香肠披萨是送去给警长办公室的!你他妈又送到殡仪馆去了!滚蛋!你被开除了!别再让我看到你!”
那年轻人悻悻地骑着滑板车溜走了。胖男人,显然是托尼大叔本人,气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嘴里嘟囔着意式风味的咒骂。他一扭头,正好看见在路边艰难支撑起上半身、浑身泥污、形容枯槁的周慕云。
托尼大叔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半步,随即皱起眉头,那表情混合着厌恶、好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经营者的精明算计。
“嘿!你!怎么回事?离我的店远点!你会吓跑我的顾客!”托尼大叔吼道,但语气里的愤怒更多是针对刚才那个被开除的员工。
周慕云抬起头,用尽力气让声音清晰:“先生……我需要工作。任何工作。”
托尼大叔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残废的腿和那双因为持续爬行而破烂不堪的手上停留了很久。他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极度怀疑的神色取代。
“工作?你?”他嗤笑一声,指了指周慕云的腿,“我能给你什么工作?和面?抛饼?还是骑滑板车送外卖?”他的话里充满了讽刺。
周慕云沉默了一下,目光却看向了被扔在店门口墙角的那辆二手电动滑板车——很可能是刚才那个被开除的马里奥留下的。他又看了看自己虽然残废但依旧有力的双臂。
“配送食物……”周慕云缓缓地说,声音嘶哑但坚定,“……我不需要腿。”
托尼大叔愣住了,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可以改装那辆滑板车。”周慕云指向墙角,“我可以趴着,或者坐着操作。我能记住地址,绝不会送错。”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夸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种基于极端困境下逼出的解决方案。
托尼大叔张大了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但当他看着周慕云那双深不见底、只剩下顽强求生意志的眼睛时,那荒谬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一丝兴趣的表情。
他这家小店,员工流动率极高,靠谱的外送员更是难找。这个残废的亚洲人看起来虽然惨不忍睹,但那种眼神……透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可怕专注和可靠?
“你……你他妈的在开玩笑?”托尼大叔的语气动摇了一下。
“我只需要一个机会,先生。一份披萨的钱。如果我送错,或者超时,你不用付我钱。”周慕云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这几乎是无成本的试错。
托尼大叔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了看周慕云,又看了看那辆破滑板车,再想想刚刚气走的蠢货马里奥和桌上堆积的待送订单。
“Holy shit...”他喃喃自语,最终像是下了个赌注一样,用力一拍大腿,“好吧!疯子!就给你一次机会!看到那辆破车了吗?以前那蠢货用的!你去把它弄成你能用的样子!妈的,我真是疯了……”
他指着角落里那辆电动滑板车:“但是听着!如果你吓到我的客人,或者把披萨弄砸了,一毛钱都没有!立刻滚蛋!”
周慕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废话。他爬向那辆滑板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周慕云用在工具房和农场积累的极其有限的资源和技术,开始了他的“改装”。他用找到的旧绑带、木板和一个小工具箱里的基本工具,巧妙地在滑板车踏板下方和后方加装了一个低矮的、可以让他趴卧并用手臂控制方向的支架,并将保温箱用绳子牢牢固定在前面。
他的动作依旧因伤痛而缓慢,但每一步都精准有效。托尼大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怀疑慢慢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好了,先生。”周慕云低声说,他几乎是将身体嵌在了那辆改造过的滑板车上,用胸部和手臂支撑,双手刚好能够到油门和刹车。
托尼大叔递过一个保温袋,里面是一份要送的披萨,地址写在标签上。“……地址认识吗?”
周慕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认识。”他的记忆力早已在监狱和逃亡中被磨练得异常强大。
他拧动油门,改装过的滑板车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承载着他和他的“新工作”,略显怪异但稳定地驶入了黄昏的街道。
托尼大叔看着那个趴在滑板车上、逐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嘟囔着:“这他妈真是我见过最扯淡的事了……”
周慕云趴在飞驰的滑板车上,晚风吹过他满是污垢的脸颊。街道两旁的灯光流泻而过。他不再是高塔上的猎手,也不再是看守空箱的园丁。
他成了一个趴在滑板车上送披萨的人。
他的双腿依旧废置身后,但他的双手,正牢牢掌握着方向。怀里的圣经贴着胸口,那里面沉甸甸的秘密,与保温箱里热乎乎的披萨,一同穿行在这个陌生国度的街道上,驶向一个未知的、但至少此刻由他自己掌控的方向。一份披萨的钱,一个微小的、扭曲的,但属于他的生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