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没有开往当地的拘留所,而是直接驶上了高速公路,开了很久,最终停在一个戒备森严、外观如同大型仓储中心的偏远建筑群前。这里的标志不再是“ICE”,而是一个更不祥的、带有医疗十字标志和“联邦生物材料协调中心”字样的牌子。高墙上布满了带刺的铁丝网,探照灯扫射着空荡荡的场地。
周慕云被粗暴地拖下车,押解进一间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的白色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不合身制服、表情麻木的官员坐在电脑后。
“姓名?”官员头也不抬。 周慕云沉默。 “国籍?” 依旧沉默。 官员似乎习以为常,在电脑上快速敲击着。“无身份信息,无国籍声明,符合‘行政清理程序’第七款。”他像是在念一段无关紧要的条文。
然后,他打印出一份文件,推到周慕云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但几个加粗的单词触目惊心:“自愿器官捐献协议”、“免责声明”、“生物材料处置”。
“签字。”官员递过一支笔,语气毫无波澜,“这是你唯一能做的、对社会还有点贡献的事。”
周慕云盯着那份协议,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听说过一些关于非法移民的可怕传闻,但从未想过自己会亲身面对。遣返?不,他们没有护照,无法确认他的身份,遣返流程复杂且昂贵。对他们来说,让他“消失”并“回收利用”某些部件,似乎是更“高效”的处理方式。
“我们将会对你进行‘遣返’,”官员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没有护照?那你就捐献你的器官吧,这能抵消一部分社会成本。”
这不是选择,这是宣判。一种最终极的、赤裸裸的物化。
周慕云没有动那支笔。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个官员,眼神里没有任何乞求或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那个麻木的官员感到一丝不适,移开了目光。
两名强壮的警卫上前,抓住周慕云的手臂。
“没关系,”官员挥挥手,“按流程办。带他去体检和准备区。‘自愿’栏勾选‘默认’。”
周慕云被拖拽着穿过一系列走廊。墙壁是惨白的,地板是光洁的、便于清洗的材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医院和监狱混合的气息。他被带进一个房间,强行换上一套灰色的、印有编号的无菌服。他的所有物品,包括那本圣经,被拿走扔进一个塑料袋。
“祈祷吧,伙计,”一个警卫毫无诚意地嘟囔了一句,“至少你的肾或者角膜能去个好人家。”
周慕云被推进一个狭小的单间,里面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不锈钢马桶。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锁上。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以为自己经历了监狱、火灾、洪水、暴乱,已经见识了足够的黑暗。但此刻面临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维度的、系统化的、冰冷高效的邪恶。他们不仅要剥夺他的自由、他的劳动,最终还要分解他的身体,像处理报废机器一样回收“有用”的零件。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打着陈旧石膏的腿上,落在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上。然后,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突然,一个极其疯狂、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击中了他。
他们需要“健康”的器官,对吧?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残废的、打着石膏的左腿,狠狠地撞向冰冷的金属床架!
“咔嚓!”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石膏,而是来自石膏内部本就脆弱不堪、尚未完全愈合的骨头。一股撕心裂肺的、远超以往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晕厥过去,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
他瘫倒在地,抱着再次遭受重创的腿,痛苦地蜷缩起来。
几分钟后,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疯狂地拍打着铁门。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好痛!”他用英语嘶哑地喊叫着,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痛苦。
一个医护人员模样的男人不耐烦地打开门上的窥视孔看了一眼。看到周慕云痛苦扭曲的表情和抱着腿的样子,骂了一句脏话。
“怎么回事?!”门被打开,医护人员和警卫走了进来。
“摔……摔倒了……撞到床……”周慕云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汗水浸透了无菌服。
“真他妈麻烦!”医护人员粗略检查了一下,隔着石膏也能感觉到不对劲。“把他弄到医疗室去!快!妈的,这会影响评估!”
周慕云再次被拖起来,拖向医疗室。一路上,他不停地呻吟,表现得痛苦万分。
在医疗室里,医生皱着眉头,剪开了他腿上陈旧肮脏的石膏。看到里面明显再次错位、甚至可能更糟的骨折情况,医生骂了一句。
“感染风险很高!旧伤叠新伤!骨头状况一塌糊涂!”医生对旁边的人说,“立刻拍X光!这种情况,他的器官暂时都不符合标准!需要先处理这个,不然会引起全身性感染,所有‘材料’都会报废!”
周慕云躺在检查床上,听着医生的话,内心如同经历了一场海啸。他赌对了。他们不会要一个带着严重感染风险、身体状况急剧恶化的“供体”。那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他用自己的残腿,为自己争取到了极其短暂,但至关重要的一线喘息时间。
他被重新包扎,打了止痛针(剂量吝啬),然后被扔回了另一个隔离观察室,而不是立即走向手术台。他们需要观察他的情况,评估是否值得“投资”资源治疗他,以“挽救”那些潜在的、有价值的器官。
周慕云躺在观察室的床上,腿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他脑中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本记录着一切的圣经不在了。但他还记得,所有内容他都记得。CAA、哨兵计划、那些名字、那些技术细节、空保险箱、托尼大叔的披萨店、这个可怕的中心……
他们想要他的器官?
不。
他携带的秘密,比他的任何器官都更有价值,也更危险。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这里的罪恶,和他之前记录的一切,公之于众。
他看了一眼装有监控摄像头的角落,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背诵圣经里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诚的祷告,也如同最坚定的复仇誓言。剧痛是他的清醒剂,仇恨是他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