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的日子变成了模糊的噩梦。高烧和腿部的剧痛交替折磨着周慕云。抗生素似乎起效甚微,或者说,他们给予的剂量根本不足以真正治疗他,只是为了维持一个“可接受”的感染水平,避免器官过快衰竭。
每天都有穿着防护服的人进来抽血、记录体征,眼神冷漠得像在检查牲口。周慕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在恶化。
终于,那个负责的医生拿着最新的化验单和X光片走进了观察室,眉头紧锁。他身后跟着那个最初给他“协议”的官员。
“情况很糟,”医生对官员说,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汇报一件物品的损耗,“耐药菌感染,已经入血。败血症前期。伴有持续性高烧和多器官炎症反应指标升高。”
他指了指X光片上周慕云那惨不忍睹的腿骨:“这里,基本没有愈合可能了,现在是持续的感染源。”
官员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失望,仿佛看到一件预期的货物在运输途中损坏了。
“所以?”官员冷冷地问。
“所以,‘材料’不符合任何移植标准了。心脏、肝脏、肾脏……都受到严重影响,甚至有传播感染的风险。毫无价值,甚至是负资产。”医生下了结论。
官员啧了一声,翻了翻手中的档案夹。“浪费了这么多天的资源和床位。”他看了一眼在床上因发烧而微微颤抖、意识模糊的周慕云,眼神就像看一堆需要及时清理的垃圾。
“处理掉吧。”官员合上档案夹,做出了决定,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决定午餐吃什么,“既然没用了,那就直接处理掉吧。按照规定流程。”
医生似乎迟疑了半秒:“那……遗体?”
官员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种冰冷的、算计的弧度:“事实上,骨架也能卖个好价钱。尤其是完整的、处理得当的骨架,医学院和私人收藏家总是有需求。签不了‘自愿捐献器官’,但‘处理生物废料’和‘骨骼标本制作’属于我们的运营范畴。清理掉,做好标记,送到‘骨料处理部门’去。”
“明白了。”医生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疑问。
命令被下达了。周慕云在昏沉中,感觉到自己被粗暴地从床上拖起来,扔上了一辆推车。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无菌服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似乎被推过更长的、更加阴冷的走廊,空气里的消毒水味被一种奇怪的、类似福尔马林又混合着其它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所取代。耳边隐约能听到电动工具运转的低沉嗡嗡声,以及流水声。
推车停了下来。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材质的、如同厨房水槽般的深槽,旁边连接着各种管道和软管。房间里很冷,水汽氤氲。
两个穿着厚重橡胶围裙和手套、戴着防护面具的人走了过来,看了看推车上的标签。
“又一个‘废料’?”一个人声音沉闷地问。 “嗯,感染性废物。标注做骨架标本。”另一人回答,开始准备器械,“赶紧处理,这批货催得急。”
周慕云感到极致的冰冷包裹了他。不是情绪上的,而是物理上的——推车正在向那个不锈钢深槽倾斜!
他们要把他扔进去!像处理屠宰场的下脚料一样!
求生的本能在这最后的、最恐怖的时刻压倒了高烧和剧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推车的金属边缘,阻止了自己滑落下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反抗让那两个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周慕云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嘶哑地、用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喊出了一句话——一句他曾经在CAA监狱的“特殊项目”里偶然看到、并凭着工程师的本能记下的、属于某套敏感系统的高权限后台指令代码!那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混合了字母数字的乱码,但在这个特定的、由“联邦生物材料协调中心”控制的、高度自动化且可能共享某些底层系统的环境下,它或许……只是或许……
“……Alpha Tango Niner Seven Sigma Force Abort! System Override!(阿尔法坦格宁九七西格玛强制中止!系统覆盖!)”
他的喊声在冰冷的处理间里回荡,显得疯狂而荒谬。
那两个工作人员完全懵了,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然而——
下一秒!
整个房间,乃至整个走廊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嗡嗡作响的电动工具突然卡顿,然后停止了运转! 处理槽旁的几个指示灯莫名其妙地变红,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远处似乎传来了别的警报声,以及一阵短暂的、系统重启般的低鸣!
虽然只是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就恢复了正常,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系统紊乱,让两个工作人员措手不及,面面相觑。
“妈的!怎么回事?” “系统又抽风了?上星期不是刚检修过?”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分散的这几秒钟——
处理间的厚重铁门,因为刚才瞬间的电流波动或者说系统优先级被莫名触发,“咔哒”一声,原本电子锁死的门,竟然弹开了一条缝!
也许是巧合,也许那串代码真的阴差阳错地干扰了这栋建筑某个不为人知的控制系统。但无论如何,一条生路,就在眼前!
周慕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推车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他无视腿上炸裂般的剧痛,用手臂疯狂地扒着地面,朝着那条门缝爬去!
“嘿!站住!” “该死!他跑了!”
两个工作人员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追上来。
周慕云先一步挤出了门缝!外面是一条昏暗的、布满各种管道的地下服务走廊!他拼命向前爬,身后是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他的意识在燃烧,身体如同散架,但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不能变成标本!不能变成商品!圣经里的秘密不能和他一起被制成骨架!
他拐过一个弯,看到前方地面上一个敞开的、通往更下层的检修井口,旁边放着“维修中”的警示牌,井口下有微弱的光亮和水声传来。
没有犹豫!他直接滚了进去!
身体沿着狭窄冰冷的金属梯道翻滚跌落,最终砰的一声摔在一堆柔软的、待处理的废弃医用床单和衣物上。
上面传来工作人员的咒骂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他们似乎犹豫着是否要跟着下来。
周慕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似乎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洗衣房或者废物临时堆积区。他拖着彻底报废的身体,躲进了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消毒水和污渍气味的织物后面,屏住了呼吸。
上面的脚步声停留了一会儿,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似乎认为他掉下来肯定摔死了,或者决定呼叫支援再来搜查。
黑暗和寂静包裹了他。
周慕云躺在冰冷的、污秽的织物堆里,高烧和疼痛几乎要夺走他最后的神智。
他用自己的疯狂和一枚无意中捡拾的“数字子弹”,为自己赢得了片刻的、肮脏的喘息。
他从一个待宰的“供体”,一个即将被拆解销售的“商品”,再次变回了一个藏在黑暗下水道里的、苟延残喘的逃亡者。
骨架能卖钱?不。他的命,和他承载的秘密,是无价的。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停止挣扎。
最后他还是在阴暗的下水道失去了意识。
在几个月后,两个管道清洁工发现了他的尸体。警察看到了后只是用手驱散着进入鼻子的味道就说:或许只是个流浪汉。不过这也正是我糟糕的一天。或许我们应该把他送去。其他地方烧掉或者是让其他人来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