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莉呢？”
“在里面，去吧。”教母说完，叹了口气。
伊娃看教母的脸色，知道她这些天已经是耗损了心神。她拍了拍教母的手臂：“交给我吧，您去休息吧。”
“你别被她绕进去。”
伊娃愣怔了下，而后缓缓点头：“嗯。”
屋内存着一点点的檀木香，窗户大开。
伊娃走到芙莉床前，发现她比之前更加累了。她的面色苍白，恍如一张白纸。
她很小心地坐下，沾到椅子的瞬间，她便看到芙莉睁开了眼睛。
芙莉侧过头，看到伊娃时，脸上忽而露出了笑容，不是自然露出的，倒像是印证了内心的想法而露出的一个表情。
芙莉把眼睛闭上，道：“你不是还忙着阻止魔族收灵魂吗？怎么会有空上我这？”
伊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忙到不可开交，可是收到教母的信时，她就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这么狠，居然在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离开的决定。
可信上的内容，她不完全信。
她觉得非得自己来问问，才能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开门见山：“你真的要生完就抛下它，离开这里？去那什么......”她眉头一皱，想起那什么封灵罐，她就觉得怪怪的。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把自己的灵魂封在一个罐子里面。
“嗯。”芙莉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伊娃微笑：“对啊，我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伊娃的眉头成了倒八字。
她摇着头，不能理解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是不是被下了什么咒？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呢？生儿育女，继续延续这样的生活？”
“这样不好吗？”伊娃的脖子僵住。
“嗯，对有些人来说可以，但我不想要，我想要自由。”
伊娃如鲠在喉，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捏了捏自己的嗓子，才勉强发出声音：“你是说你为了自由，所以打算抛下这里的一切？”
她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有点被芙莉气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方面被她气到了，伊娃站起来，双手放在芙莉的肩膀上，捏痛了她。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多少人痛苦吗？”
她能感受到芙莉颤了下，随即她松开了芙莉的肩膀。
气息微重，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重新坐下来。
两人都没有开口，外边的风吹进来，一点点驱散刚刚难受的劲儿。
“你是不是太累了？”伊娃在思考了片刻后开口。
芙莉看着天花板，心里答道，是啊，太累了，已经不想承担这里的一切。
“是不是怀胎太辛苦了，所以有点抑郁了？”
芙莉摇头。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我的确是累了，姐，我不和你一样，是个大将军的角色。我就是个很没用的废物而已，我不想打斗，不能看别人残杀，更不能看自己的同族人自相残杀。”
伊娃看着芙莉眼里饱满的晶莹的东西，忽然间觉得心里被狠狠戳了下。
她不能理解芙莉，但此刻，她却因为对方的眼泪感到痛苦。
“我只要还存在，我就得看着，就算我不想看着，我还是逃无可逃。只要有生灵的存在，大家就要为了那么点资源争斗。我其实也能理解，但是我看不得。教母总说我幸运，不用亲自去体验那种人间疾苦，可是啊，每当我看到别人，我就会想为什么上神创造了他们，却不给他们提供好的，要让他们这么痛苦？都说上神是良善的，可是为什么要划分出三六九等，为什么不供给一样的，为什么要让他们争斗起来呢？”
“他没有让他们争斗，这都是发展着发展着出现的问题。”
“可他不是万能的吗？他不能调整吗？为什么有人活得好，有人水深火热？为什么这么多年，征战没有止息？其实他和魔族的头是认识的，他的能力也大于魔族的头，就因为最初和魔族打了个赌，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们这么多生灵就成了他布局的棋？”
伊娃微怔。
她顿了下，重新把芙莉的话过了一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回答芙莉的问题。
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想过这些，被父母督促读教义的时候，她就是勉强凑合着念过去，从来都不真正地放在心上。
头一次被这么问着，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攻击，而且比在战场上的杀伤力更强。
在战场上，她好歹还能挥刀动武，直接把问题给解决了。
可现在......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没法从教义里面搜出一句东西来解释。
“姐......”
她回过头来，看到芙莉明亮如星的眼睛。
“我有件事想求你。”
伊娃隐隐觉得不安，她抿紧了嘴唇，眉心蹙紧了，看着她，一边的眉头抽了下。
“你能不能做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什......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对方再一次说了一遍，而且这一次用非常郑重的眼神望着她，像是托付一件珍宝一样。
“你不用放太多心思，我是希望她对外能够声称自己是有母亲的，这样不至于被人欺负。”
伊娃的心被戳痛了。
陈年旧伤，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被不经意揭开。
她又心疼又愧疚：“对不起，当初我不该那么对你。”
“都过去了，我们之间早就说了，翻篇了。”
“可是......”
“不用说可是了，你答应我吗？”
见伊娃不回答，芙莉拉着她的手，又道：“我知道你欣赏全染，如果他后来也喜欢你，你们可以......”
“够了。”伊娃紧紧握住芙莉的手。
“你这么说，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我是说如果他也喜欢你......”
伊娃摇头，掰开芙莉我这她的手，声音从唇缝里一点点挤出来：“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残忍。”
芙莉无辜地看着她：“残忍？”
她鼻息轻出：“我是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按着别人的意愿生活，这就是对的，按着自己的意愿选择，这就是残忍。我也为你们考虑过啊，但我没法做到个个都顺心如意。前面那么多年，我已经打压自己去适应去忍受，但现在我真的是已经快受不住了。”
她一只手盖着自己的眼睛，眼泪从她指尖的缝隙里滑出来。
伊娃看着她抖动的肩膀，看着她抽泣压抑的模样，忽然明白父母曾经对自己说的。
“你看到芙莉有多好，但你不是她，你不知道她本身的痛苦，所以啊，不要再无缘无故吃她的醋了。”
她过去几年，的确是吃了很多不必要的醋。
关于爱，芙莉似乎得到的并不多。
她没有很温暖很稳定的心，她善良但又过于脆弱。
关于这里美好的环境，她是不留恋的。
而关于自己最最看中的权，她是一点都不想碰的。
伊娃这个时候才发觉，小时候把她当做敌人一样去打压，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她这样的妹妹，根本就不是她的目标。
她半蹲下去，抱住她的头，感觉温热的气息在自己的脖子间流动。
芙莉不知哭了多久，到最后累了，也沉沉地睡着了。
伊娃从她的房间出来后，只觉得浑身疼痛，内心还很酸涩。
她望着天，又看了看刚刚和教母说过话的地方，这会儿才明白教母的那句话。
她的确是被芙莉绕了进去，差点就出不来了。
她往外走，只觉得脚步很重，明明来时没几步的路，现在要花上更多的时间。
走出去后，她才发现原来教母一直在外边守着。
教母看到伊娃出来，脸色立刻变了，但也只闪现了一秒。
那种期待的眼神在瞬息之间便消失了。
教母最后露出了个看起来像安慰，但又实在是装不下去的苦笑。
她拍了拍伊娃：“没事，别放在心上，她就是疯癫，说说罢了，别放在心上。”
“教母，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听到这句话，教母捂住嘴巴，似乎发出了一点点痛苦的声音，但伊娃听不明。
“没事，没事，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的。”伊娃说着，像是对教母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信她真的可以这么狠。你和我对她来说都还有距离感，但是全染不一样，找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教母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您不就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才找我来试试，我和她之前的关系多么僵，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就算这样了，您还愿意找我来试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找全染呢？”
“对他真的太残忍了。”
伊娃的嘴巴微张，许久没能开口。
她的心有如千斤重。
过了好久，她皱紧眉头看着教母：“你和我都能理解的事情，为什么和芙莉就说不通呢？”
教母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声音微重：“她啊......唉，她是个特殊的孩子。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可以说动她的，但她真的太特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