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之后，援军再次出发了。到如今，他们应该正在屏障附近清理残余势力。可惜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起，但我这里也有自己的任务……”

卢卡斯声音轻柔，话音渐弱，而伊恩则头靠在浴缸边缘，一只手伸在水面之上。

很快，浴室门开了。

一位神情疲惫的费尔玛祭司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盆热水，被压得摇摇晃晃。他把水倒进伊恩的浴缸里，水溢了出来，流到了地板上。

伊恩闭着眼睛问道：“我的报酬什么时候到？”

“我已经派人去了。我提了你们俩的名字，应该很快就能办妥。”费尔玛无奈地回答。

伊恩让他代收金币和即将到手的新铠甲，因为亲自去取太麻烦了。

“一到就通知我。最好快点。不拿到手，我不会走的。”

“……好。”费尔玛点点头，转身离开。

卢卡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开口说道：“这几天祭司可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是他在推动签合同，所以相关的教会事务他都得承担。”

“那也是他自找的。”

“……什么？”

“接着聊吧。”

伊恩打断道，转移了话题。

“那些要塞守卫怎么样了？”

“正如我所言，超过半数的人活着回来了。不幸的是，有几个人变成了傻子……但在战争中，这并不罕见。多亏了伟大的白金龙和屠龙者，伊恩爵士，我们才能救下他们。”

卢卡斯的话语如催眠曲般缓缓流淌，伊恩静静地听着。

他解释得很详细，包括那晚有多少特拉维加人看到那条堕龙划过天空，以及归来的士兵是如何被当作英雄对待的。而且，宣扬伊恩骑过龙的不只是那些大嘴巴祭司。

“杰鲁德将军证实了所有战斗事件。结果，你和白金龙的功绩被详细地记录在了北方历史中。他们甚至打算从本土请来一位著名画家。将军会亲自监督，把这场大战画在教堂的天花板上。”

“记录……？他们真的要画一幅天花板壁画？”伊恩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卢卡斯笑道，“北方的传奇变成了现实，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所以庆祝这些神话般的成就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但一旦完成，它将与堕龙的头骨一起展出。”

“哈……”

他们要把这写进历史啊。

伊恩干笑一声。既然北方人自己想画，他也没理由反对。也许他们已经得到了阿基斯的同意。

阿基斯肯定会欣然同意的。

“杰鲁德将军正热切期待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天，伊恩爵士。”

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伊恩想到这，便转移了话题。

“那些野蛮战士呢？”

“你病得很重的时候，他们每天都聚集在城墙外。他们简直把你和卡哈相提并论。好吧，既然你杀了和卡哈战斗的那条龙，这么说也不算全错……”

这太荒谬了。

伊恩强忍住叹息，问道：“他们现在还在那儿吗？”

“不在了。确认你康复后，我们就把他们送回了部落。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帮忙重建要塞了。几天后，他们就会听说你醒来的消息。”

“……至少不会立刻有人来烦我。”

伊恩再次下定决心，一旦走出教堂，就准备离开。再在这里待下去，就意味着要淹没在众人的关注和赞美之中。

“佣兵们的报酬——我答应过他们的。”

“我都安排好了。每个人都得到了应得的报酬，没有遗漏。只有你，伊恩爵士，还没拿到。大公想亲自感谢你，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但是……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的答案。”

“伊恩爵士，你虽荣誉加身，却对权力和名望毫无兴趣，真是比任何人都高尚。”

“高尚这个词可不适合形容我。我不需要它。我更喜欢金钱和战利品。”

“没想到你在这种时候还会这么说。现在，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成为北方的最高统帅。”

“……？”

他现在又在说什么？

伊恩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卢卡斯，卢卡斯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你是北方的伟大战士、屠龙者、白金龙的龙骑士。从大公、北方人到祭司，每个人都会毫无疑问地接受。我也很乐意追随你。当然……”

卢卡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没指望你会这么做。我只是建议你考虑一下，至少在你还在特拉维加的时候。”

这家伙也会是个麻烦。

伊恩一直用阴沉的眼神看着他，终于开口说道：“我几天后就走。”

“……这么突然？”卢卡斯瞪大了眼睛。

伊恩点点头，卢卡斯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们才刚刚重逢。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走？”

他真是多愁善感得令人厌烦。

伊恩强忍着笑意，悠闲地耸了耸肩。他已经有理由让卢卡斯别再胡说八道了。

“白金龙有求于我。”

“白、白金龙？”卢卡斯一时屏住了呼吸。

伊恩点点头。“我以他代表的身份有一项任务要执行。这回答了你的问题吗？”

“当……当然。如果是白金龙的请求，那必须遵从。这件事需要保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更希望这样。”

“我以光辉女神的名义发誓会保守秘密。就算我不能帮助白金龙的代表，我也不会成为阻碍。”

还真发誓了？

伊恩笑了。

卢卡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开口说道：“不过，想悄悄离开可不容易。一旦你开始准备，大家都会知道的。很多人会试图阻止你。”

伊恩的笑容更深了。他看向卢卡斯。

“所以你在主动提出帮忙。”

“当然。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只有帮助。如果我能回报一点点，我什么都愿意做。别担心。”

“一辆马车就够了。我的两匹马已经套好鞍了。”

“把那些马留下。我会给你提供最好的战马，两匹。而且我会确保马车里装满补给。”

“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拒绝。”

看来我不用亲自动手了。

伊恩满意地搓了搓手。

骑士们虽然可能是冷血的杀人机器，但对他们尊敬或宣誓效忠的人却极其忠诚。当然，这只适用于那些正直且虔诚的骑士。

嘎吱——

门开了。费尔玛站在门口。

“伊恩爵士，你的东西到了。”

“把它们拿到我房间去。祭司，准备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费尔玛又关上了门。

伊恩想到自己使唤祭司干活可一点儿也不愧疚，便站起身来。他赤裸的身体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其中大约一半是新的。

当时肯定很惨，摔在地上，骨头都刺破了皮肉。

伊恩一边冷静地擦干身体，一边苦笑着。他能恢复得这么好，难怪他们把他当作活生生的奇迹。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好好感谢过你。”

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卢卡斯突然说道。

伊恩转过头去，只见他微微低下头，继续说道：

“真的非常感谢。没有你，北方现在肯定已经充满了死亡和混乱。我甚至都不好意思感谢你。尽管你警告过我，但我还是没能好好守住屏障。”

……没想到会在浴室里听到这些，伊恩心想，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我只是尽力完成了任务。而且北方只是克服了一场危机而已。”

“……你是说现在还不能放松。”卢卡斯顿时紧张起来，叹了口气，脸上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伊恩扔掉毛巾，又说道：“黑墙不是还在那儿吗？”

“……！”

“所以下次，你们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我和白金龙都不会在场。”

“我……我会记住的。”卢卡斯坚定地回答，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仿佛得到了神谕。

看来他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伊恩移开视线，走了出去。

“请尽快安排好。”伊恩说完走了出去。

嘎吱一声，晃动的门又关上了。

卢卡斯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黑墙的侵蚀……又要开始了吗？”

虽然伊恩的话没有根据，但也不能忽视。

毕竟，这些话出自北方的新英雄之口。

卢卡斯微微颤抖着，紧紧握拳，仿佛要把拳头捏碎，然后离开了浴室。

贝利姆要塞的辉煌胜利已经不再萦绕在他心头。

……

“伊恩爵士，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帮伊恩穿铠甲的男人恭敬地问道。

伊恩咂了咂舌，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说话方式才让人不舒服。”

给伊恩送来奖励箱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守卫特拉维加北门的守门队长。他检查并检验了装备，然后带着两名士兵来到了教堂。

守门队长感到有些尴尬，回答道：“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对北方的英雄不拘礼节。再说，我也没参加贝利姆战役。”

“这有什么区别？我本来以为找个熟悉的面孔能让我舒服地准备，但结果还是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帮你检查了你的物品。”

守门队长咧嘴一笑，回答道，同时做了个手势，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我马上给你换。”

“不用了。你选得很好。”伊恩回答道，调整了一下手套，使其完美贴合。

伊恩穿着一件由帝国钢制成的锁子甲，一直覆盖到腹股沟。

胸甲、护胫、肩甲和上面的其他铠甲部件也由稀有的帝国钢制成。

守门队长带来的都是最好的物品，而且保养得很好，耐用性损失极小。

现在，就算穿了很多板甲，我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了。

伊恩在北方的这段时间里，力量和生命值都有了显著提升，体型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现在，要是有人把他误认为骑士，也不足为奇了。

伊恩强忍着苦笑，看向站在门口的守门队长。

“我很快就要离开特拉维加了，大概三天内。”

“……！”

“我可能会从南门离开，最好是清晨或黎明时分，悄悄地，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帮忙吗？”

“你都不用问。”

守门队长一时紧张起来，但随即又笑了，好像很高兴似的。

“为了你的请求，我什么都愿意做，除了死。熬几个夜不算什么。”

“去找卢卡斯爵士。告诉他是我提出的请求，他会处理的。”

“别担心。我会向他汇报，然后去睡一觉。从明天早上开始，我会不间断地守卫南门，所以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守门队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人脉的重要性啊，伊恩心想，然后整理好装备，走到书桌前。他看着审判之剑。

“……还好我不用担心这把剑会断一段时间了。”

伊恩喃喃自语着，拿起剑，眼睛瞪大了。

“嗯……？”他仍然能感觉到破碎的剑刃中有一丝神性。他查看信息窗口，发现它还有耐久度，尽管有了一个新名字：破碎的审判之剑。它仍然可以使用审判打击，但会受到耐久度降低的惩罚。

反正我也没打算扔掉它……

他想着，把破碎的审判之剑收进了背包，换上了挂在腰间的北方战士长剑。

全身铠甲的重量轻轻地包裹着他的身体。贝利姆要塞之战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每一幕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与龙战斗。如果没有大量的增益效果和阿基斯的帮助，他还没动手就死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那时身体的感觉还残留着。

“哈……”伊恩苦笑着。

虽然他曾向卢卡斯夸口，但事实上，他只是跨过了一道坎。

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许多可能和塔胡姆里特一样强大，甚至更强大的生物。他不能总是依赖运气和外界的帮助。总有一天，他得靠自己的能力面对这样的怪物。

我能坚持到最后吗？就凭这个破败不堪的角色？

伊恩又笑了。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必须这么做。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

伊恩从箱子里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它的重量让他放心，他不用担心一段时间内没钱花了。

他把钱袋抛了抛，然后放进背包里。然后他拉了一件长袍披在铠甲上，把兜帽深深地拉在头上。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了。是时候回去了。

……

嘎吱——

酒馆的门开了。喧闹的酒馆在几秒钟内安静了下来。

“……”伊恩走进酒馆，摘下兜帽，发现佣兵们甚至女招待们都盯着他看，仿佛时间都停止了。幸运的是，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船长……？真的是你吗……？”特鲁德一直在喝酒，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把麦芽酒洒了出来。

一如既往地令人恶心。

伊恩皱了皱眉，回答道：“我已经不是船长了。任务完成了。”

“卢索拉在上，啊，北方的超人……”

特鲁德叹了口气，其他佣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伊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又来了。

“都给我停下。谁要是跪在我面前祈祷，谁就得一辈子跪着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