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困惑地歪了歪头，随后强忍住一丝笑意。

他们又这么说了。我们长得可一点都不像。难道是因为我浑身是血……？

不管怎样，这误会倒也不让人讨厌。

身后传来一阵呼呼的喘气声。伊恩回头一瞥，只见夏洛特皱着眉头。她正随时准备开始她那冗长又花哨的开场白，于是伊恩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

夏洛特吐了吐舌头，那女人跪了下来，又说道：

“我听说您会帮助那些寻求复仇的人。求求您，为我死去的丈夫和邻居们报仇……！”

伊恩低头看着她，终于开口道：

“你认错人了。”

“什么……？”

“我不是复仇使者。”

“但……但是……我肯定……”那女人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不愿相信。伊恩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她眼睁睁看着家人和朋友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侥幸活了下来。

“我是个雇佣兵，这是我的职业。我不像复仇使者那样，为高尚的事业而战。我杀了他们，是因为他们拿着武器来攻击我。”

“……”

“所以，如果你想报仇，就雇我。别求我帮忙。”

伊恩平静地说着，那女人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似乎接受了现实。

就在这时，一个之前曾向他道谢的老者，原本正犹豫着靠近，此刻在那女人身后停下了脚步。

“站起来。你这样子太无礼了，你应该表达感激之情，并给予酬谢……”

老者嘟囔着，叹了口气，仿佛在同情她，然后看向伊恩。

“请原谅她的无礼，先生。”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

“那请您稍等片刻。”

老者鞠了一躬，转过身去。他走向路边的一辆马车，回头看了看还愣在原地的村民们。

“你们在干什么？难道要让我们的救命恩人就这么离开吗？”

“……！”

村民们终于动了起来。看着那老者在马车上翻找着什么，伊恩咧嘴一笑，低声说道：

“我不需要什么酬谢。我不想从一无所有的人那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个任务呢。

伊恩爬上了马车，看了看夏洛特。

她点了点头，抓起了缰绳。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坐在地上的女人抓住了马车。

“先生，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伊恩看向她，她继续说道：

“您刚才说，您会接受委托？”

“我是说我会考虑。”

“那，这样的话……”

她在自己的物品中翻找着，伸出她那脏兮兮的、沾满血迹和泥土的手。几枚银币在她手中闪闪发光。

“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先生。如果不够，我愿意做您的仆人来报答您。所以，请您……杀了那个伪装成骑士的怪物……”

一个任务窗口终于出现在伊恩眼前。

【拉德林的骑士强盗。】

看来是等我放弃希望的时候才出现啊。

他读着任务详情，眼睛微微抽动了一下。

时间限制……？以前有这个吗？我不记得有。

不管怎样，这是个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奖励里包括一个能力点。

“如果酬金太少……也请收下这个吧，先生。虽然还是不够，但是……”

老者以为伊恩不满意，便站在那女人身旁，递上一个钱袋。

其他村民也一个接一个地围了过来。

“先生，也请收下我的钱吧。”

“也收下我的吧。虽然不多，但是……”

“求您了，先生……”

乱成一团了。

伊恩关掉任务窗口，说道：“有人知道他的老巢在哪里吗？”

“我……我知道……”一个男人举起了手。

伊恩向夏洛特点了点头。

“跟她说明一下。”

“……！是，先生。”那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去。

伊恩又看向那女人，伸手拿起她手中的那枚硬币。

“委托成立了。”

“谢谢……谢谢，先生……！”那女人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嘴里念叨着。

其他人，包括那老者在内，脸上都露出了宽慰和兴奋的神情。就在又一场骚动即将爆发时，伊恩说道：

“现在，大家都散了吧。别白白浪费精力了，还是去收拾一下你们的东西吧。”

村民们猛地一怔，停下了动作，伊恩又用冷峻的目光补充道：

“事情还没解决呢。”

“……！”

村民们的笑容消失了。他们的脸突然又被拉回了现实。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委托还没完成，他们也没能安全越过边境。他们只是侥幸逃过了一劫，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好运会再次降临。

接下来的沉默中，那个解释完的男人退了回来。

伊恩收拢目光，问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那我们出发。”

夏洛特毫不犹豫地挥动了缰绳。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们。

马车驶过混乱的山丘，渐渐远去。村民们望着远去的马车，片刻之后，便各自散去。残酷的现实再次等待着他们。

……

夜幕降临。伊恩嚼着肉干，抬头望着被云层遮蔽的天空。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日落了。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然后又亮了起来。

“看这情形，腐败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对堕落者来说，这真是个绝佳的环境。更不用说恶魔和魔物了。而且很快，整个边境地区都会变成这样。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潮流。他能做的，就像往常一样，只是解决眼前的小问题。

伊恩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们今晚再晚点休息，继续赶路。”

“明白。”夏洛特一直安静地坐着，回应道。

你真的在听吗？伊恩微微眯起眼睛，又说道：

“可别迷路了。我们已经绕了远路，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

“别担心。我想我知道那个混蛋的老巢在哪里。”

“你想？”

“因为它离帝国很近。我以前在公会工作的时候去过几次。那里看起来像个野蛮人的村庄，有木屋和防御工事。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样。”

“很好……”

伊恩微微一笑，又问道：

“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大概下午吧。至少在天黑之前。”

明天下午。时间有点紧啊。

伊恩摸了摸下巴，回想起任务的时间限制。

即使在游戏里，精确的计时器也不常见。总之，如果因为任何原因迟到了，就会失败。

“那我们得快点。”

“明白……不过。”

夏洛特犹豫了一下，然后偷偷瞟了伊恩一眼。

“刚才那个骑士，是堕落者制造出那个怪物的吗？”

“大概是吧。这是堕落者增加手下最常用的手段。他们用权力诱惑，然后再用权力作为枷锁来迫使服从。我们刚才看到的只是最低级的爪牙。”

“我明白了……那……能把那些爪牙留给我吗？他们看起来是很好的训练对象。”

伊恩瞥了一眼她挂在脖子上的皮眼罩，耸了耸肩。

“抱歉，这次不行。”

“……这次不行？”夏洛特好奇地问道，并非反驳。

伊恩并不介意，点了点头。“对。你得守着马车。”

“马车……好吧……”

夏洛特声音低落，转过头去，又说道：

“看来这次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好吧。就这么办吧。”

你又在说什么呢？

伊恩嗤之以鼻，说道：“我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没必要直接冲进一个满是武装强盗的老巢，对吧？”

伊恩回忆起他在游戏中的经历。

那个强盗骑士的据点，建在一片缓坡上，简直就像一座木制堡垒或防御工事。

它原本是一个村庄，后来被改造扩建，成了一个武装团伙的基地。虽然被称为强盗骑士，但他们实际上是一群新兴的军阀。他们掠夺附近村庄的物资，以征兵为名绑架村民。

他们可能正计划扩大势力，赶走领主……或者加入他们主子的势力。

具体情况并不重要。在游戏中，那是一个巨大的据点，所以现在变成现实了，也不会有多大不同。

直接冲进一个满是连经验值都不给的怪物的地盘，效率太低了。正常情况下，伊恩早就一把火烧了它，但这次这么做的话，很多被奴役的人也会被烧死。

“所以，我们要悄悄潜入，先取了那骑士的首级。我们只杀那些攻击我们的人。等他们的头头一死，那些喽啰可能就会假装抵抗一下，然后就逃跑了。我们不用去追他们。所以我们不能丢下马车。”

伊恩敲了敲扶手。

“如果逃出来的人发现了这个，他们不会就这么放过的。但如果你守着，不管来多少，他们都别想拿走。”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我的任务的话。”

“还有，别再胡说八道了。”

“……”夏洛特低下头，没有回答。她的肩膀耷拉下来，短尾巴也垂了下来。很快，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但我说的是真的，伊恩。我对自己很没用，尤其是面对那些不能仅凭刀剑就能杀死的人。”

“……”

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里？

即使这么想着，伊恩也没有打断她。这是他们重新上路以来，夏洛特第一次敞开心扉。而且，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

“我无法摆脱那种想法，我需要能杀死他们的力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卢萨尔德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你说得好像有什么方法能立刻获得那种力量似的。”

“……是的。虽然你永远不会允许。我知道这不是正确的选择。我只是有点心动。”

伊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你在考虑堕落。”

夏洛特猛地一颤，似乎没想到他会立刻明白。

她很快点了点头。“是的。你可能会说这是堕落。你说得没错。兽人族的神被人类诸神放逐到了虚空的边缘。

她以前讲过这个故事。兽人族的神被人类诸神放逐到了虚空的边缘。“

伊恩摸了摸下巴，说道：“我觉得，就算侍奉他，也不会立刻赐予你力量。”

“他可能会。神很珍视他的后代。”

“后代？”

“是的。我们都是他的后代。所以其他神，包括光辉女神在内，都不会赐予我们神性。但原始荒野之神会欣然接纳甚至那些背弃了他的后代。”

“还有副作用。”

“……当然。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见过很多被虚空之力腐蚀的战士。有些人甚至变成了恶魔。所以以前，我暗地里很鄙视那些侍奉原始荒野之神的战士。我觉得他们自私又软弱。但现在……”

夏洛特低声咆哮着。

“现在我能理解他们了。我也想获得更强的力量，哪怕要冒这样的风险。”

她带着自嘲的笑容说道，仿佛在忏悔。

“我知道这在你——这个直面大陆黑暗的人——听来是什么感觉。但正因为如此，我觉得你能理解我的矛盾——”

“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

“什么……？你说什么？”

夏洛特转过身来。

伊恩平静地说道：“我说，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

“你是认真的？”

“我觉得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但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这不会因为我要阻止你就会消失。”

夏洛特静静地凝视着伊恩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伊恩。”

“为什么不是？”

“因为你是审判女神的圣骑士，北方的伟大战士，教会的圣人，白金龙之使……？”

“那并不意味着我要侍奉他们。我不侍奉任何人。”

“……！……是啊，说起来，伊恩，你还是个法师呢。”夏洛特喃喃道，好像才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对他来说，法师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伊恩短暂地笑了一声。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诸神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他仍然没有打算崇拜那些曾经只是数据的东西。他只会使用他需要的任何力量。就像他接受混沌碎片一样。

“我不在乎你侍奉谁，也不在乎你使用什么力量，只要你能控制住自己就行。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伊恩看着夏洛特的橙色眼睛。

“但如果你变成了一个被疯狂吞噬的野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夏洛特的眼睛里闪烁着矛盾和宽慰的光芒。

最后，她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再好好想想的。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告诉你的。”

“那就这么办。”伊恩嘴里嚼着肉干，转过头去。

夏洛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又怎么了？”

“你还是觉得我更适合当刺客，而不是战士吗？”

你还纠结着这件事呢？伊恩咧嘴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当然。”

……

道路两旁的森林变得茂密起来。马车缓缓爬上一片缓坡。

至少我们没迟到。

伊恩把之前松开或脱下的装备一件件重新穿戴整齐。距离时间限制到期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时间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

“我很快就找个地方停车。”夏洛特说道。

伊恩微微点了点头，固定好钢靴上的护胫，确保它们不会晃动。

很快，马车拐进路边的一片空地。在那片高高的、没有叶子、灰蒙蒙的树木后面，一座几乎看不清的瞭望塔若隐若现。马车停了下来。

“肯定会有想逃跑的人。你要密切看好马匹。”伊恩说道。

“我会的。”夏洛特回答道，放下战斧，跳下车去。她拿着一根固定绳走向附近的一棵树。

“不管来多少……”

一阵冷风吹下山坡，她突然停住了。她皱起眉头，回头看向伊恩。

“我闻到血腥味了，伊恩。”

“……？”伊恩正调整着肩甲，闻言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却什么也没闻到。

夏洛特扔下绳子，转过身来。“是从上面传来的。我去看看。”

她向前跃去。伊恩皱起眉头，迅速动了动手。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很快下了马车，沿着山路跑上去。夏洛特在上面挥了挥手。

“这里，伊恩。”

她发现血腥味的来源了，很近。当然，是一具尸体。

不过，并不只有一具。四个穿着和他们之前打过的敌人相似衣服的男人躺在那里，肠子流了一地，或者脑袋被劈开了。伊恩眯起了眼睛。

“所以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