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漩涡不是向下吸,而是像一张巨口,猛地将他囫囵吞入!天旋地转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狂暴,不再是穿过一层屏障,而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离心机,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胸腔!
无数尖锐的噪音撕裂耳膜——深海巨鲨的咆哮、玩偶关节的吱嘎、屠夫剁骨的闷响、镜面碎裂的刺耳、女妖无声的尖啸…甚至还有周明远最后那嘶哑的警告和静庐木门崩裂的巨响!所有的声音被粗暴地绞碎、混合,变成一种足以令人疯狂的、持续的高频嗡鸣!
眼前炸开混乱的色块和碎片化的景象,根本来不及分辨,就像被无数面破碎的镜子同时映照又瞬间砸碎!他看到腐烂的玩偶在深海里漂浮,看到锈蚀的刀锋砍向镜中的自己,看到静庐的草药在血肉厨房的血池里沸腾…
所有的噩梦不再是被“锚定”的独立场景,它们之间的壁垒正在彻底消失,被强行熔铸成一个庞大、混乱、自我吞噬的恐怖集合体!
而他就被裹挟在这疯狂漩涡的正中心!
“啊——!”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信息的洪流撑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燃烧!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湮灭的极限,一股极其冰冷、粘稠的触感猛地缠上了他的右脚踝!不是漩涡的吸力,而是某种…有形的、活物般的缠绕!
那触感…和他之前在静庐药桶底部、在深海沉船甲板上被缠住时一模一样!那苍白肿胀、半透明的鬼东西!它竟然也跟进了这个崩溃的漩涡?!
那冰冷滑腻的触须猛地收紧,传来一股巨大的、与漩涡吸力方向截然相反的拖拽力!像是要将他硬生生从这狂暴的乱流中剥离出去!
两股截然不同的恐怖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疯狂角力!撕裂般的剧痛从脚踝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呻吟!
“呃!”剧痛反而让他涣散的意识短暂地凝聚了一瞬!
就在这痛苦凝聚的瞬间,他的目光猛地捕捉到——在疯狂旋转、色彩混乱的漩涡边缘,一个极其短暂稳定下来的“景象”:
那似乎是一间…病房?
光线惨白刺眼,墙壁是毫无生气的纯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旧悲伤的气息。
一个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瘦弱得几乎脱形的女人背影,正坐在一张冰冷的铁架床边。她的头深深埋着,肩膀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磨损的、颜色暗淡的…手帕?
那景象一闪即逝,瞬间就被翻滚的噩梦碎片重新吞没。
但就在那一瞥之间,林默感到掌心那灼热剧痛的诡异字迹,和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的、不断自行震响的黄铜铃铛,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
共鸣?
像是被那病房的景象,或者说,被那个哭泣的女人背影…短暂地…“安抚”了一下?
缠在他脚踝上那冰冷滑腻的触须,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微弱的“共鸣”而骤然一僵!拖拽的力量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松懈!
就是现在!
林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求生本能最后的爆发,他借着那触须松懈的刹那,以及铃铛和掌心字迹那诡异的“共鸣”,拼命地、朝着刚才那病房景象一闪而逝的方向,狠狠一挣!
“噗——!”
像是挤过一个冰冷粘稠、充满阻力的狭窄管道!
所有的混乱噪音和扭曲景象骤然消失!
他重重摔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眼泪和陈旧布料混合的悲伤气息,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抗议般疼痛。他艰难地抬起头——
惨白刺眼的灯光。冰冷的白色墙壁。一张孤零零的铁架床。床单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色。
正是他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间病房!
他挣扎着环顾四周。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几乎空无一物。窗户紧闭,外面是沉沉的夜色,看不到任何风景。
唯一的异常是…
房间的门…不见了。
原本应该是门的位置,现在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刷着白漆的墙壁。
他被困住了。
但这里…是哪里?又一个噩梦?还是…某个被卷入漩涡的、现实的碎片?
掌心的灼痛和铃铛的冰冷提醒着他,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啜泣声,从房间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林默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瘦弱不堪的女人,依旧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蜷缩在床脚与墙壁形成的角落里。她的头埋得很低,肩膀不住地颤抖,发出那种仿佛要将心肺都哭出来的、绝望至极的呜咽。
她的手里,死死攥着那块暗淡的手帕。
林默的心脏莫名地一紧。这哭声…和他之前听到的小女孩魂核的哭声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恐惧,而是充满了某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和…悔恨?
他小心翼翼地,忍着全身的剧痛,试图撑起身体。
细微的摩擦声似乎惊动了那个女人。
她的哭声猛地一滞。
肩膀停止了颤抖。
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地…转过来…
没有突然的惊吓,没有诡异的扭曲。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麻木。
但林默的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攫住了他。
终于,她的脸完全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瘦削、甚至可以说是憔悴的脸,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但她的五官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清秀。此刻,她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地望着林默的方向,却又好像穿透了他,望着更遥远的、某种不存在的东西。
她的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自己吞噬的悲伤。
她看着林默,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极其嘶哑、气若游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把她…弄丢了…” “…就在…那天…医院…人好多…” “…我一转身…她就不见了…” “…那件…她最喜欢的…小鸭子睡衣…” “…我再也…没找见她…”
小鸭子睡衣?!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想起了在老宅地下室那扇诡异的浴室门上,抠下来的那一小块…绣着褪色小鸭子图案的…儿童睡衣碎片!
难道…那个小女孩魂核…那个不断遭遇玩偶缝合怪追杀的小女孩…
就是这个女人…丢失的孩子?!
所以这个噩梦的“核心恐惧”…不是被追杀…而是…
…母亲弄丢孩子后…那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无尽悔恨和自我折磨?!
就在林默被这个猜测震住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有什么重物撞在门外墙壁上的巨响,猛地从…那面封死的、原本是门的位置的墙壁后面传来!
整面墙壁都随之微微一震!
女人猛地一哆嗦,脸上瞬间爬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不住的、恐惧的呜咽:
“…又来了…又来了!” “…它又来找我了!” “…因为我弄丢了孩子…它是来惩罚我的…”
“咚!!”
又是一声更猛烈的撞击!墙壁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白色的墙皮簌簌落下!
一个低沉、愤怒、扭曲的咆哮声,模糊地穿透了墙壁,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
“…还给我…” “…把…我的…还给我!!”
那声音…林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虽然扭曲模糊,但他绝不会听错…
那声音里…竟然同时混合了…锈蚀巨鲨的低沉呜咽、玩偶缝合怪的木质摩擦嘶吼、无面屠夫的沉闷咆哮…甚至还有…静庐门后那黑色絮状物发出的、令人心智崩溃的尖啸?!
是它们!那些来自不同噩梦的“噬心梦魇”!
它们竟然…融合了?!或者说…正在被某种更强大的、源自这母亲无尽悔恨的恐惧力量…吸引、聚合过来?!
它们要撞破这面墙!
“咚!!!!”
第三次撞击!墙壁上的裂纹骤然扩大,如同蛛网般蔓延!一大块墙皮轰然剥落,露出后面灰黑色的、正在剧烈震动的混凝土!
一只巨大、扭曲、覆盖着锈迹、玩偶残肢、血污和黑色絮状物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巨爪的轮廓,猛地从裂缝深处凸现出来,疯狂地抓挠着!试图撕开一个进入的口子!
病房内惨白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彻底崩溃。
林默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病床铁架!
完了!这地方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这绝望之际——
他右掌心那一直灼痛的字迹,和左手中那个沉寂了片刻的黄铜铃铛,再次同时爆发出剧烈的反应!
字迹变得滚烫,如同烙铁,疯狂地抽取着他的血液!铃铛再次自行震响,但这一次发出的却不是清脆之音,而是一种尖锐、急促、充满警告意味的狂响!
“叮铃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和掌心的剧痛如同两把尖刀,狠狠搅动着他的脑髓!
与此同时,那面即将被撞碎的墙壁后方,那融合怪物的咆哮声中,突然夹杂进了一个新的、更加急切、更加尖锐的…孩童哭泣声!
…妈妈! …妈妈我怕! …外面那个东西好可怕! …开门!开门啊妈妈!
是那个小女孩魂核的声音!她也在墙外面?!就在那只恐怖巨爪的旁边?!
蜷缩在角落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属于母亲的本能!
“…囡囡?是…是囡囡吗?!” 她像是忘记了恐惧,挣扎着想要爬向那面不断震动的墙壁,“囡囡!妈妈在这里!”
“不要过来!!!”林默嘶声大吼,想要阻止她!
但已经晚了!
女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布满裂缝的墙壁——
“轰——!!!”
整面墙壁如同被炸药爆破般,猛地向内炸裂开来!
碎石砖块混合着灰白色的粉尘四处飞溅!
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噩梦碎片强行拼接而成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存在,裹挟着滔天的恶意和所有噩梦最深的恐惧,从破口处猛地挤了进来!
而在那怪物的胸前…
无数疯狂舞动的、由玩偶残肢和黑色絮状物构成的触须之中…
赫然紧紧缠绕着一个…
正在拼命挣扎、发出凄厉哭喊的…
小女孩的模糊轮廓!
正是那个丢失的魂核!
“囡囡!!!”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恐怖的怪物!
怪物发出混合着无数种咆哮的、震耳欲聋的胜利嘶鸣,挥舞着那只恐怖的巨爪,朝着扑来的女人狠狠拍下!
林默瞳孔中倒映着那毁灭性的巨爪阴影,看着扑向死亡的女人,看着怪物怀中哭喊的小女孩魂核…
掌心的字迹灼热得如同燃烧,铃铛的尖啸几乎刺穿耳膜…
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在离他远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
被无限拉长…
然后…
猛地…
凝固!